还没打开那封电子邮件,苏小糖便预感到它的内容将会是什么。电脑上的鼠标箭头在发件人一栏的“贺翔”两个字上游戏般地绕来绕去,她琢磨着要不要打开它。忽然想起影视剧中排爆专家拆除定时炸弹的情景,不禁笑了一下。她想那些面对炸弹的专家大概就是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情吧。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像他们那样紧张,便随意地哼起了一支歌,但她想不起这歌的名字了。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哼着、想着,手里的鼠标随着歌的节拍,浑然忘我地点了下去。炸弹响了——
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苏小糖又笑了一下:自己猜对了!她对着显示屏里自己模糊的影像做了个“V”字形手势,并且轻喊了一声:“耶!”但是随即,鼻腔里一阵酸痒,一股热辣辣的东西直冲眉心,眼泪就从眼角里流了出来。
苏小糖与清凌市委书记田敬儒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利华纸业有限公司原料场的火灾现场。
接到这条新闻线索时,苏小糖正在洗手间,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牙刷,满嘴牙膏沫接电话的样子有些滑稽。撂下手机,揪起毛巾,抹净脸上的牙膏沫,胡乱地绑了个马尾辫,抓起相机包,拎起衣服,苏小糖迅速地冲向楼下。
因为职业习惯,苏小糖总会提前把采访要用的所有东西准备好,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这个习惯被她从北京带到了清凌。
利华纸业发生火灾,是苏小糖接任《环境时报》驻清凌市记者站站长收到的第一条新闻线索,这已经是她来到清凌的第五天了。前四天,苏小糖一直处在躁动之中,这既有初到清凌的陌生感,也有刚刚离开北京的失落感,更多的则是对那份理不清、道不明的身世之谜的惶惑。她希望迅速地投入到紧张的采访中,用繁重的工作排解杂乱无章的思绪。
“嘎吱”一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苏小糖身边。苏小糖钻进车里,说:“利华纸业原料场!”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苏小糖一眼,问:“姑娘你是记者吧?”
苏小糖瞪大眼睛,惊讶地反问:“您怎么知道?”
司机笑着说:“看你背着相机就猜到了。这不刚送完俩记者,原料厂着火了,记者们都向那儿冲呢!记者们的鼻子可灵了,哪儿有事往哪儿跑!”
苏小糖笑了。记者们常说自己长着鹰眼睛、狗鼻子、兔子耳朵、鸵鸟腿,意在表明自己对新闻事件的敏感性,以及行动的迅速。这种感觉颇像猎人捕捉猎物,始终保持一种“进攻”的态势。苏小糖暗自庆幸,这位司机还算嘴下留德,没像香港等地把追踪明星隐私的娱记与动物联系在一起,称之为“狗仔队”。
司机说:“利华现在好像封锁现场了,听说市领导全去了,到处都是警察!你知道吗?”
“知不道啊!”苏小糖又瞪起了眼睛,停顿了一下,补充一句,“那更值得去了。师傅,劳驾开快点您哪!”
司机加了加油门,问:“听口音姑娘是北京人,‘知不道’又像唐山话,姑娘到底哪儿的人?”
苏小糖乐了,心里暗说这位司机更适合当记者,走一路,问一路,颇具记者“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索性胡编乱造说:“我妈北京人,我爸唐山人!”
虽然是玩笑,苏小糖心里却是一叹,要是被老妈米岚听到自己这样说,估计还得挨顿训斥。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母女两人还没有完全解除冷战状态。
离利华纸业的原料场还有一段距离,苏小糖隔着车窗便看到了浓重的黑烟借着风势滚滚而上,焦煳的味道挤过车门、车窗的缝隙,径直往她的鼻孔里钻。
通往利华纸业原料场的道路被几辆警车从中隔断,众多警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苏小糖一眼看到了扛着摄像机、背着照相机的几位同行站在路中间,他们正与一个官员模样的男人在争论着什么。
司机无奈地拍拍方向盘说:“姑娘,没办法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也瞧见了,根本不让过去。记者都拦那儿了,就甭说我这台出租车了!”
苏小糖应了一声,付完车钱,走下车,悄悄地绕到同行们身边的一辆车旁,听他们的谈话。
官员模样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身材略微有些肥胖,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记者们:“你们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今天我要一尽地主之谊,为你们接风洗尘,请大家快上这台面包车。咱们统一乘车,统一行动。”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说:
“曹部长,您就别破费了!我们大家都是为了火灾而来的,跟您去了,‘作业’交不上去,回头我们都得挨批!”
“就是嘛!曹部长,您的心意,我们大家心领了,改日再讨扰吧!”
“就是就是,来日方长嘛!”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曹部长舞动着双手,比救火还要急切地说,“各位可都是无冕之王,绝对不能怠慢了。以前我就想把各位请到一起聚一聚,今天正好人齐,脸面、场面、情面全有了!谁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我老曹面子!小赵,愣着干吗?快点儿把记者们请到面包车里……”曹部长伸手拉住了一个高个儿黄头发的女记者,“小洋人,你可是驻清凌的‘老记’了……不是,老记者了,得给大家做个表率!”
被称做“小洋人”的女记者满面堆笑,对几位同行说:“得,今天大家给曹部长个面子吧!回头让曹部给咱设计一条好新闻,怎么样?”说着第一个钻进了面包车。
其余的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在曹部长和宣传部另外几个人的劝说之下,不大情愿地钻进了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