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糖一直待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言语。她认出来,众人口里的“曹部长”正是清凌市委宣传部长曹跃斌。宣传部一把手亲自出面挡驾,火灾现场肯定有“大鱼”,自己一定得钻进“火海”里去试试深浅。
火灾现场比苏小糖想象的还要杂乱。火场外,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对着火场指指点点,许多警察正在维持秩序。苏小糖绕过警察,一溜小跑进去。还没有走到近前,就看到一条条巨大的火舌在原料垛上不断地翻腾着、舔舐着,烟气卷着热浪肆无忌惮地向四面八方弥漫着。十多辆消防车停在现场,身着防火服的消防战士手持水枪不断地向起火的原料垛喷射着……
此时正是初春,北方的寒气还未完全退去,热浪却炙烤得苏小糖脸颊阵阵发烫。她一眼看到头戴安全帽的清凌市委书记田敬儒、市长何继盛正在现场,与消防指挥官商量着灭火方案。
火场上的田敬儒与电视新闻里的一样,高大、儒雅,一身的休闲服。他的神情却不同往日,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面色凝重。脸上落了不少的灰屑,一个黑点又一个黑点星罗棋布地摆在那里,像是白净的脸上突然长出了许多的雀斑。
何继盛像电视里一样西装笔挺,只是黑色的皮鞋被层层的灰和泥水包裹着,裤子上也粘了些泥土。他绷着脸,偶尔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苏小糖暗笑,都说这位何市长有洁癖,不管是家里、办公室还是自己身上都容不得半点灰尘,皮鞋总是擦得锃亮,亮到苍蝇落上都打滑的程度,今天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苏小糖站到田敬儒身后,仔细地听着他们在说些什么。
消防指挥官说:“报告首长,现在风势正在加大,火势也明显加大了!”
田敬儒急切地说:“这个时候还报什么告?快想办法!附近就是居民区,风向要是一变,大火借着风势就过去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何继盛皱着眉说:“江源这个老总当的,这时候他倒不见踪影了!怎么把原料场建得离居民区这么近?这不符合当初的设计要求嘛!”
田敬儒看了何继盛一眼,转过头继续问消防指挥官:“能不能像森林灭火那样,打开几条火道,把集中的火头分散开,然后分头灭火?”
消防指挥官说:“我想可以。采取截断火源控制火势的办法,先把四周的原料垛打透,设置隔离带,再用多支水枪集中喷射起火的原料垛……”
田敬儒说:“那就按这个办法来,一定要控制好火势,必须保障周边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绝对不能让百姓受损失!”
……
消防战士们按照指挥官的命令迅速调整了灭火方式。
苏小糖一时看傻了眼,被人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而且还碍事。撞她的人是一个一脸娃娃相的小战士,正在吃力地拖着水带,跟着水枪射手向火场靠近。苏小糖未及多想,跑上前去,和小战士共同拖起了水带,与最前端的水枪射手组合成一条真正的水龙,在火场边缘扭来扭去。
人们都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谁也没有注意到苏小糖。
田敬儒焦虑地扫视着每支水枪的战果,无意间发现了没戴安全帽的苏小糖,他大吃一惊,高声喊道:“嗨,那是谁,怎么不戴安全帽?!”火的爆裂声和人们的吆喝声吞没了田敬儒的声音,他急忙跑过去,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扣在了苏小糖的头上。
一脸烟灰的苏小糖冲着田敬儒咧嘴笑笑,一拍头上的安全帽说:“谢谢田书记!”
“谢什么谢?”田敬儒脸冷得像冰,“立刻给我下去!”
“可这……”
“少废话!来人——”田敬儒喊来一个消防战士,让他接替苏小糖,不由分说,将苏小糖扯到了火场外围,训斥道,“一个女孩子,你跟着凑啥热闹,不要命了?出了事怎么交代?”
苏小糖又咧嘴笑笑,说:“没事儿!田书记,我参加过救火,有经验!”
“有经验也不行!”田敬儒说,“救火是消防队的事,你跟着添什么乱?你是哪个单位的?你们领导呢?怎么让一个小姑娘跑火场来了?”
苏小糖倔强地一甩头,辩解道:“我不是小姑娘!不,我是说……我……对了!”苏小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急忙掏出记者证递过去,“田书记,我是《环境时报》的记者,我叫苏小糖。”
田敬儒心里一惊,皱了一下眉,说:“记者?记者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小糖瞪大眼睛,抿嘴一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记者就应该在突发事件的第一时间到达第一现场,这是记者的职责所在呀!”
田敬儒说:“记者的职责是采访,谁让你救火了?出了事怎么办?”
苏小糖立刻回应:“谢谢田书记提醒!我现在就采访您,请您谈谈对这场火灾的看法以及清凌市在安全生产方面有什么具体的措施,可以吗?”说罢,迅速地掏出了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田敬儒绷起脸,不悦地说:“火情这么紧急,采什么访?你……你这简直是胡闹!现在当务之急是什么,知道吗?”
“知不道!”苏小糖斗架的小公鸡似的扬起圆润的下巴。
“你说什么……知不道?”田敬儒诧异地打量起苏小糖。
“看什么您哪?”苏小糖也有点诧异。
“你哪儿的人?”田敬儒问。
“我哪儿的人重要吗?”苏小糖以为田敬儒在故意转移话题,无冕之王的傲气被激活,讥刺道,“对您来说,当务之急是救火。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要知道怎么失的火!您刚说记者的职责是采访,我采访就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可您怎么又说我是胡闹呢?而且那边不是也有记者在采访吗?”苏小糖指指不远处正在拍照和录像的两个人说,“凭什么他们能采访,我就不能?”
田敬儒无奈地皱皱眉,稍稍缓和了下语气,耐足了性子,说:“对不起,我用词不当。可你看看眼前这种情况,我哪有时间接受采访?那两个人不是记者,是消防队在留资料!这样吧,宣传部的曹部长负责向媒体通报情况,你去采访他吧。”不等苏小糖再说什么,田敬儒回头招呼身边的工作人员,“李秘书,把这位记者同志送到曹部长那儿去。”
李秘书一招手,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小跑过来,一人架起苏小糖的一只胳膊,用不着她的双脚和地面产生什么摩擦力,已经身轻如燕地“飘移”出去了……
看着苏小糖被架走,田敬儒的目光胶着了似的收不回来。这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装和运动鞋,活泼的外表和率性的脾气都像个大学生的小记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不明白,苏小糖一口地道的京腔,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句唐山味儿的“知不道”。人们的一阵欢呼声使田敬儒猛然惊醒,他随声看去,火场里最高的一簇火头被灭掉了。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对自己刚才的走神儿惭愧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