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糖并没有按照田敬儒的要求离开。
两个彪形大汉刚把她“拎”到一辆车前,她就死死地拉住车门,威胁说:“你们这是剥夺记者的采访权,更是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知不知道?如果你们再逼我上车,我就要起诉你们!包括你们田书记!”
两个大汉看看李秘书,李秘书摆摆手,他们同时放开了苏小糖。
李秘书说:“田书记不是剥夺您的采访权,您也瞧见了,火势那么大,现场多危险!您一个小姑娘在火场里到处跑,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一个大汉说:“记者同志,你就听听劝,咱们也是为了你好!”
苏小糖说:“我这不是出来了嘛!干吗非要逼着我上车?不让我采访,行。不让我进火场,可以。但是火场以外也不让我待吗?你们想把我赶出清凌吗?那也好,我这就回北京交差,说清凌不许我们进驻!”
“不不不!”李秘书慌忙赔起笑脸说,“清凌非常非常地欢迎你们!可是田书记不是说了,曹部长负责向媒体通报情况吗?我们是想把您送到曹部长那儿去。您别误会呀!”
苏小糖说:“我用不着你们送。曹部长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可以自己去。这儿的事情够你们忙的了,去忙去吧,不要管我了您哪!”
李秘书为难地笑笑,说:“可是……您不能再进火场了,您要再进去,我跟田书记没法交代。”
“放心吧您哪!”苏小糖说,“烟熏火燎的,你们请我进我都不进了!”
看着李秘书和那两个大汉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苏小糖无奈地笑了笑。事实上,在火场里她就想到应该出来,因为她意识到,从田敬儒及其部下们的嘴里她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根据现场了解到的情况分析,火灾事件后面一定有大新闻,绝对不是像当初想象的那样简单,仅仅是因为安全生产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既然有隐情,那么清凌当局必定会统一口径,形成堡垒一样的同盟。要想探明真相,一是能够进入堡垒,二是从堡垒外围寻找突破口。
距火场中心二百米开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警察把守着。此外警察还用红蓝相间的带子围起了一圈儿警戒线。警戒线外站满了围观的群众。苏小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出了警戒线,混进了围观的人群中。
很多人看出了苏小糖的身份,纷纷靠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你是记者呀?里面怎么样,烧成啥样了?有人受伤吗?”
“放火那女的抓起来没?”
“听说市委书记、市长都来了,他们怎么说的?”
“老板逮起来没?应该枪毙他!”
苏小糖根本来不及插话,人群中就有人接着回答了:
“江源能让人逮起来?市长都和他称兄道弟,谁敢抓?警察长几个脑袋?”
“都烧了才好呢!董文英怎么没一把火把江源烧死,把利华公司烧得片甲不留?”
“这就叫报应,人不报天报,天不报人报!”
……
通过众人的议论,苏小糖渐渐明白了,这场火灾是人为纵火,纵火者应该是个叫董文英的人。
“董文英为什么放火?”苏小糖扫视着众人问道。
“有仇呗!”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回答。
“什么仇?”
那女人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男人拉过去了。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你知道啥?有的没的就瞎说。身上穿铁甲了,还是脑袋上顶钢盔了,就不怕挨了闷棍?”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扭身闪到一边,不做声了。
众人却没有因为男子的呵斥而停止谩骂。一句句夹枪带棒,刀光剑影,矛头直指利华纸业有限公司,直指清凌市委、市政府。显然利华纸业有限公司原料场大火事件成了清凌百姓心头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这种议论充斥在苏小糖的耳朵里,直到原料场上空的浓烟散去才渐渐地减弱。
凌市的夜晚虽然比不上北京的繁华,却也称得上别具特色。点点华灯的映衬下,城市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整个城市渐渐地安静下来,比大城市更多了些宁静和素朴。在这份宁静和素朴当中,人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从火灾现场返回公寓,一个又一个谜团,重重叠叠地密布在苏小糖的心头。董文英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为什么要纵火?与利华纸业有着怎么样的仇恨?清凌的百姓为什么对这场人为的火灾拍手称快?清凌市委、市政府为何对火灾新闻采访如此排斥?利华纸业老总与清凌市委书记、市长有着怎样的关系?这里面又有什么样的幕后新闻?这条“大鱼”藏得有多深?……
苏小糖把这些问题逐条记在采访本上。
她启动电脑,进入电子邮箱,怀着一种已经淡化了的伤感,再次查看了贺翔发送来的那封只有九个字的邮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连串的 问号。此时,他在加拿大的什么地方?现在那里是什么时间呢?那里的夜晚会不会和清凌一样冷呢?他会不会和我想他一样地想我?……几个念头闪动间,苏小糖的眼睛潮湿了,她使劲地眨眨眼,防止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随即轻轻地拉动鼠标,选择了删除邮件。
打开WORD,苏小糖记下了来到清凌第五天的日记。
NO.1 心情指数:★★★☆☆
今天是我到清凌以来最疲累的一天,也是最有收获的一天。一条大大的“新闻鱼”正在清凌市里欢蹦乱跳地游动着,且看我怎样使出浑身解数,将它抓住吧!每当遇到好新闻,这样的激情和冲动都会让我心潮澎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职业病”?
可偏偏一大清早就收到了贺翔的电子邮件,影响心情!
邮件可以删除,记忆可不可以删除呢?
浪漫主义者认为,金钱买不来爱情!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而时下,金钱是通往爱情之路上的玫瑰、香水、机票以及绿卡。五年了,五年的感情终究敌不过富家女的物质诱惑、留学赞助。最可悲的是,一个男人居然没有面对这个事实的担当。带着虚伪的笑容,貌似真诚地说“对不起”,又怎么能掩盖得住那些突然增加的名牌服装,和突然的留学决定?
人的脸皮上面覆盖着多少层的面具?面具戴得久了,会不会和皮肤黏在一起?普希金在诗歌中写到:“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变为亲切的怀念。”贺翔,请你跟随那段感情一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吧!能滚多远滚多远吧,越远越好,跑到外星球上才好呢!
……
唉,我想家了,想老妈和老爸了!
老妈的心真狠,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还是老爸知道嘘寒问暖。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追问?任何人都有知道自己出身的权利呀!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呢?老妈是否要瞒我一辈子呢?直到二十八岁,我才知道自己居然不是老爸的亲生女儿!这样的事怎么想都像一部小说,或者是一部电影,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呢?
印象中我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只有我家是两个孩子。虽然那时我的年纪还很小,可是对父母为了再要个孩子而吵架的情形仍然有些记忆。那时老爸总是像做了错事似的求老妈:“要不咱再生一个吧,管他是姑娘还是儿子呢!”老妈总是板着脸不说话。直到有一天晚上,老爸喝醉了,一反常态地摔东西,老妈才改变了态度。那时计划生育管得特别严,为了使我成为“残疾孩子”,符合生育二胎的要求,老妈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居然让刚刚读小学的我喝完红酒去参加体检。面无表情的女医生把冰冷的听诊器放到我的胸口,眼皮都没抬就说我有心脏病。她怎么就闻不到我嘴里的酒气呢?中国式的作假应该在那时就已经很盛行了吧!可怜的弟弟小粒,他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他老姐我冒着酒精中毒的危险,这世界上还能有他?
其实最难过的人不是我,应该是老爸。他一定是知道真相的,可还是对老妈那么好,对我也那么好。我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就嚷嚷:“小糖就是我的亲生闺女,到什么时候我都得对她好……”当时我怎么就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呢?如果我是老爸的亲生女儿,老爸用得着那样说吗?一定是心里憋闷得不行了,借着酒精发泄呢。老爸是个好人,虽然他没权没势又没钱,但是有一颗世界上最善良、最能包容别人的心,他从来没偏向过小粒,有什么好东西都向着我来。知道我申请到清凌做驻地记者,老妈只是愣了愣神,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是老爸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要不咱找领导说说,咱一个姑娘家,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老爸不知道,这次来清凌是我特意向崔主编申请的。老爸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觉得不安,越是觉得难以面对他。
唉,老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