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得失》第八章(一)

得失 作者:唐大伟


浏览清凌贴吧成了苏小糖每天晚上的习惯,也成为她搜集清凌环境污染相关资料的途径之一。她在贴吧里看到了许多批评甚至诅咒清凌市委、市政府的帖子,但让她意外的是,帖子中居然还有写给田敬儒的感谢信。

其中一封信是一位大学生写的,信中写到:

坐在电脑前,走进清凌贴吧,我想说说咱们的好书记——田敬儒。也许有人会说,我这是在作秀,是“马屁精”,如果你这样说,我不会辩驳,但是请看完我的故事,再下结论,好吗?

我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几年前,父母双双下岗,急火攻心的母亲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为了供我读书,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一个人扛起了家庭的全部重坦。他到处打零工,干过许多份工作,在路边卖过炸串,做过家政,当过搬运工、电焊工……只要是能挣到钱,父亲什么活都干。即使是这样,家里的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他们的儿子没有让他们失望,发愁的是怎么筹集巨额的学费。无奈之下,父母把房子卖了,全家人租住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利用暑假到建筑工地做起了搬运工。

没想到,全家人的命运在工地上发生了改变。市委书记田敬儒在视察建筑工地时发现我,便把我叫到了身边,问:“小伙子,看你白白净净的,不像个建筑工人啊?”我回答:“我是来做短工的,给自己挣点学费。”田书记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田书记面色凝重,当场记下了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这次偶遇令我十分激动,我在心里盼望着,说不定田书记会帮助我,会给我的人生带来转机。但转念间又想,市委书记事情那么多,工作那么忙,估计早把我这茬儿给忘了。没料到,仅仅过了几天,田书记就为我家解决了最低生活保障问题,还帮助我父亲找到了工作,安置了住房。我也得到了“寒窗助学”等一系列的帮助。

我想对大家说,我跟田书记素昧平生,却能够得到他这么大的帮助,这让我很感动,更让我们全家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温暖。这份温暖是实实在在的,也是贴着心肝的。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一件小事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品德。我想说,我要说,田书记,您是清凌百姓的好书记!

××大学××系  薄旭  电话:139××××××××还有几个以老退伍军人的口吻发的帖子,说的也是田敬儒。

笑星在小品里说道:人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钱没花了。而最最痛苦的事,是人活着,钱花没了。我们老哥几个就是最最痛苦的人,人活着,生活却没有了保障。我们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可是我们也曾经年轻过,曾经光荣过,我们把自己的青春、热血都献给了祖国,身上还残留着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炸弹碎片和伤疤。但是由于生活困难,我们成了社会的累赘,被社会所嫌弃。我们也不想舍下这张老脸,但是我们要生存,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上访。市委书记田敬儒了解情况后,认为我们这些老退伍军人反映的情况事出有因,晚年生活困难,要求政府给予一些帮助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指示民政部门进行了安排。现在我们的生活得到了安置,终于可以安度晚年了。感谢田书记,让我们知道党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军人……在董文英眼里,田敬儒是一个与企业家称兄道弟的官僚,唯利是图;在受助大学生和老退伍军人眼中,田敬儒却是一位亲民爱民的好书记,有情有义;在曹跃斌的话语里,田敬儒一直在关照董文英,仁心仁爱。那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政绩观,有着怎样的为官准则?他对清凌环境污染事件有着怎样的想法……苏小糖在心里画下了一个个问号。

看完贴吧,苏小糖照例写下了日记。

NO.2 心情指数:★★★☆☆距离真的会产生美。待在北京时,总觉得北京堵车不好、空气不好、人多不好。现在却觉得北京哪儿都好,老胡同好、全聚德的烤鸭好、内联升的布鞋好……样样都好。

特别想吃老妈包的馄饨,薄得透亮的皮儿,没有一星肥肉的馅儿,还有飘着香菜和紫菜的汤儿,真是馋人啊!

在清凌也听不着梅老先生的《贵妃醉酒》了,要不这时老爸准会端着大茶缸,哼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多美的戏词呀,这么些天没听着喽,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老爸、老妈这时候干什么呢。我和小粒都不在家,他们会不会觉得无聊?估计不能,老妈那张嘴一定闲不住,现在可能正“批评指正”老爸呢!老爸又会满脸堆笑地听着。她是有话就得说出来的人,可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身世的真相呢?老妈和那个男人的合影被她藏哪儿了呢?

多久没收到贺翔的邮件了……真是没用,好好的,怎么又想他了呢?

唉……苏小糖的寓所在清凌的市中心,是一处即将改造的老楼,各家各户拼了命地挤占着公共地盘。旧式的楼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酸菜缸、鞋柜、废瓶烂罐,像个杂货铺,更像个旧物市场,一走过总会担心碰到什么“定时炸弹”,引发出一连串的叮当响声。

只有苏小糖的门口素素净净,不只是门口,两室一厅的内部也很简单,装修的样式是十年前的,屋内的设备也是旧有的。唯有淡粉色的床单、玫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昭示着,这个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个女孩子。

尽管这样,苏小糖的自我感觉仍然不错。要知道,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在北京也只有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而且据说这片小区已经纳入了清凌市棚户区改造范围,社长崔明打算再为苏小糖找一处更好的住所。

金贝贝突然出现在苏小糖的寓所。她一进门就环顾起装饰简单的房间,说:“小糖,你也太亏待自己了。估计你这房间在驻地记者中能排第一,不过……得是倒着数的。”

苏小糖被金贝贝的话给逗乐了,说:“贝贝姐,您说话真风趣。这房子是报社提供的,我也懒得打理,干干净净住着舒服就行了。”

金贝贝说:“什么叫舒服?”她的屁股在床上狠劲地颠了颠,“瞧这床,估计得有个五六年的历史了吧?硬邦邦的。这套沙发,一看就是便宜货,明儿都换了。咱别说什么国际品牌,清凌这儿也没有多少国际品牌,全友、喜梦宝之类的国内品牌总有吧?还有,小糖,你在清凌来来回回地跑,得有台车,采访办事都方便。”

苏小糖说:“您说的我也喜欢,可报社没提供,我自己又没那个资本,想得越多,失落越多。”

金贝贝说:“为什么不敢想?敢想才能敢做,敢做才能实现。再说了,什么叫资本?你的记者证就是你的资本。你得充分利用自身拥有的资源,提高自身的生活品质。当官用权提高,做生意用利润提高,当妓女的……呸!我们当记者的就得用手中的笔、照相机和摄像机提高。”

苏小糖略带讥讽地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记者证有这么大的作用。”

金贝贝说:“你还是当记者的时间短,时间长了就明白了。就说你现在的采访选题——环境污染问题,你要是去采访,肯定能写出轰动性的新闻,肯定能受到领导的表扬,估计还能得点儿奖金。可你想过没,各家媒体的驻地记者为什么不采访、不调查、不写这方面的稿子?你以为人家都没看出来这个问题,还是以为人家写不好这样的选题?错!大错而且特错!不说别人,就说我,我一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准确点是两年前就注意了,可我不能也不会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利益去得罪清凌市委、市政府、市委宣传部,要不我还怎么在清凌混?换个角度说,要是你跟污染企业谈谈环境问题,再跟主管部门商量商量,那能得到多少好处?哪边多哪边少,哪头轻哪头沉,这账你算过没?”

苏小糖牵动了一下嘴角,说:“看不出来,贝贝姐研究得真明白、真透彻!”

金贝贝说:“明白啥?我也是吃亏多了才想明白的。有权不使过期无效这句话,对记者同样适用。”

苏小糖看了看手机,说:“贝贝姐,我还有点事儿,得出去一下,要不改天我们再聊?”

金贝贝说:“那我就先走了。”推开门,又转回头叮嘱苏小糖,“你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果你不是朱丽的同学,这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咱们都是外地人,又都是记者,在清凌算是最亲近的人了。你信姐的话,环境污染的选题,你先放放。有些事,你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张口,抹不开脸面伸手,姐替你办就是了。回头咱就把这床、沙发,还有别的东西都换了。本来待在清凌这个小城市就够憋屈了,咱们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楼梯间传来金贝贝高跟鞋的咔咔声,苏小糖有点反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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