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阿德是第三个儿子,他跟阿卜杜勒·拉赫曼完全相反。萨阿德是个天生的活宝,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喜欢说话。他对最空洞琐碎的话题都能说上半天,任何他能想到的事情,可能是刚生下来的羊羔,或者还是婴儿的弟弟或妹妹最近刚学会做的动作,或者是自己坚持早餐吃酸奶这样的琐事。萨阿德经常抑制不住没完没了地说话,有时候还会透露出别人不想听到的私密信息。
这样过剩的精力也让萨阿德常常闯祸。在所有的孩子里,他最经常违背父亲给我们定下的行为戒律。萨阿德的腿动得跟他的舌头一样快。我的这个哥哥从来都不走路,他总是在跑,直到有一天他径直跑到了一辆汽车的前面。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父亲正在阿富汗,而我们还在吉达。负责照顾我们的也门司机带我们步行去附近的清真寺。萨阿德就像平常一样跑在所有人前面。他跑得太快,没有先看一眼就穿过马路。一声闷响传来,萨阿德撞上了一辆行驶中的汽车。
我们跑过去,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但最受惊吓的还是开车的司机。他是我们家族企业聘请的一位工程师,当时开着公司的车。当这位可怜的人知道自己撞的是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他开始抓狂了。另一个抓狂的人则是受我父亲委托照顾我们安全的司机。我敢肯定这两个人当时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要丢掉好工作,甚至要进监狱坐牢的情景。因为发生车祸并撞伤人的司机可以被关进监狱等待判刑。
我和其他兄弟围着萨阿德俯卧的身子。就连车祸也止不住萨阿德的舌头,他还在一边嘀咕一边哭。我们很快得出结论,他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我们的司机跑回家告知母亲发生的车祸,而我们则看着救护车带着萨阿德向医院开去。
我们这些孩子则留在那里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开车的司机很幸运,警长没有逮捕他,而是决定交由本·拉登家族来处理事故。司机明显地松了口气,但当他意识到这件事需要告诉我父亲时,又开始担心不已。我不记得具体是谁,好像是我们家族里的一位比较有声望的长辈决定,既然萨阿德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那么也可以不用通知我父亲,就是要说也等他从阿富汗回来再说。
让大家都很欣慰的是,我父亲回到沙特的时候,萨阿德已经完全康复了。尽管父亲得知自己儿子被汽车撞到之后很震惊,但是他觉得这并不是谁的责任。“车祸不是司机的错,”我父亲说,“萨阿德被撞是神的旨意。萨阿德活下来也是神的旨意。我们应该感谢神。”
对于任何人来说,要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性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凭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可以很确定,我父亲要求儿子们遵循的生活戒律同样对我的性格形成产生了负面影响。
我开始上小学之前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我的弟弟奥斯曼出生以前,我贪婪地享受着母亲百分百的关注——至少我父亲在巴基斯坦或阿富汗的时候是这样的。奥斯曼出生以后,母亲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从那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多地跟我们的司机待在一起,也就是之前我说过的那位仁慈的也门司机。
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做当天的第一次祷告。祷告结束后,母亲就做好简单的早餐等着我们,一般会有面包、奶酪和鸡蛋。吃完早饭后,司机会开车带我的哥哥们去上学。奥斯曼出生之后,我开始跟司机一起送哥哥们去学校。
那时候我为不能跟哥哥们一起上学而伤心,因为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很孤单。回到家之后,我有时候会跟司机的孩子们玩,那时他们和父母一起住在我们家。如果玩腻了,我就会跑去找我母亲,围着她转,直到她哄我睡。睡醒之后,我就跟母亲一起吃午饭。一般我们会吃沙拉、鸡肉和米饭。
午饭之后,司机出去跑腿给我们家买食物或其他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带上我一起。接近傍晚时分,我们再去学校接我的哥哥们。
年复一年,我变得越来越孤僻。我自己看书,自己跟动物玩。我是个天生的动物爱好者。我会兴致勃勃地观察落到我们家花园的任何鸟类。农场那里有很多动物可以研究,还可以和它们一起玩耍。我渐渐地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甚至开始享受独处。我们家外出旅行时,我喜欢找一个远离他人的角落睡,但是经常被我父亲发现并命令我把床铺放在兄弟的旁边。
我性格很是执拗,曾多次惹父亲动怒。
其中有一次,我想去商店给自己买点特别的东西。我从观察司机跑腿的经验知道要用钱币来换东西。我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弄到钱币。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幕:我母亲在她房间的床头柜里放着几个金币。这些金币是家族里的成员送给她的礼物,她每次生一个男孩,就会得到一块。
我很狡猾地观察我母亲,看她什么时候最忙。我瞅准机会,冲进她的卧室,打开柜子的抽屉,马上发现两枚大金币。现在我可知道每一枚金币大约值1千沙特里亚尔[1],差不多等于300美元。
我跑出房子,偷偷溜出大门,奔向司机经常带我一起去的一家商店。店主是个埃及人,非常友善,看到我冲进门后,并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情绪。当他礼貌地问我需要什么时,我感觉自己已然是个大人了。我伸手指了指几种糖果、一瓶软饮料和几根彩色铅笔,全都是我父亲严令禁止的东西。我付给店主偷来的两枚金币。成功完成任务后,我偷偷溜回家里,把买来的东西藏起来,省得被哥哥们看见还要跟他们分享。
我的运气比较背,几天之后,我父亲刚好有事去那家商店。当他进去之后,那位埃及店主拿出那两枚金币还给我父亲,还告诉他说他的小儿子奥玛独自到商店里买了些我们平常不会买的东西。
我父亲很欣赏店主诚实的态度,把其中一枚金币送给了他。当然,我父亲对我则很不高兴。父亲因为我撒谎和偷窃的行为狠狠地惩罚了我。但是他严厉的惩罚并没有让我的调皮行为停止。过了不久,我又因为想买东西而闯祸。我跟之前一样,踮起脚尖溜进母亲房间找钱。这一次,我找到了纸币,并拿走了500里亚尔。
我知道父亲已经警告过他的人要特别看住我,要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很困难。于是我跑到一个浴室里,从窗户翻出去,沿着排水管滑下楼,最后穿过了花园。看到大铁门没有锁,我心里一阵窃喜:省得我冒险翻上高高的围墙。我跑到商店,但是沮丧地发现它们都已经打烊了。我没有想到当时已经这么晚了。
我按来时的路线回到家里,把钱放回原来的位置。我很想找人吹嘘一下自己的历险,于是愚蠢地告诉了哥哥阿卜杜拉。阿卜杜拉严肃地看了看我,便找到母亲,向她告发了我半夜偷跑出家门的事。仅仅因为母亲不忍心严厉对待自己的孩子,我才得以逃过了严惩。
当父亲知道我的恶行之后,他称我为“小恶棍”,并且命令手下在花园四面的围墙顶上安装上一层铁丝网。他的手下很勤快地弄好了他们称之为“恶棍防护栏”的围栏。围栏做成了“Y”字型,这样谁也无法攀爬过去。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很自豪,甚至还互相祝贺,说酋长的儿子永远都爬不过这样一道围栏,还说就是最聪明的贼也打不了本·拉登家的主意。
我们被锁在了围墙之内,而世界被锁在了围墙之外。
就在围栏做好的那个礼拜,我就成功逃出去了。我发现如果从门卫驻守的门房那里沿着围墙爬上去,便有一处地方可以让我双腿挂住,把上身探到街灯的柱子上,双手抱住灯柱,然后就可以轻易沿着柱子滑下去,直到我的双脚落到人行道上。
当建造围栏的下人们发现我每天爬过“恶棍防护栏”溜出去时,他们倍觉羞辱。从此以后,我父亲只要身在吉达,就把我带在身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他说自己的四儿子把别的孩子都带坏了,因为那时候我的兄弟们开始竞相模仿我。
奥斯曼是我的大弟弟。头几年里,他都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开始发育,不停地长胖,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是个超重的孩子。后来某一天他的体重又开始急剧下降,他人变得很瘦,然后又开始长高,直到跟我父亲一般高。奥斯曼是个很安静的男孩,从来不喜欢开玩笑。事实上,如果有人讲笑话,他就会很生气,并且离开,独自在一旁生闷气。他在宗教信仰方面很虔诚,只是没有像我父亲那样过分虔诚。他有一方面很像别的兄弟,那就是喜欢动物,并且经常骑马。
穆罕默德一度是家中最宝贵的小儿子,喜欢玩耍。小穆罕默德总是想要玩具汽车,但是因为父亲禁止家里买玩具,我们这些哥哥只好溜到商店为自己的小弟弟偷偷买玩具。
作为母亲生了五个儿子之后的第一个女儿,我们的小妹妹法蒂玛成了家中的最新奇的珍宝,我们每个人都很宠爱她。她刚学会爬、学会走路的时候,就 能给大家带来无穷的欢乐。我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梦想着有一个女儿,因此她很喜欢逗法蒂玛玩,给她穿上带褶子花边的衣裳。她有着美丽的脸蛋,卷卷的长发从背后垂下。长大了之后,她开始观察母亲,然后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我常常观察父亲跟年幼的子女们在一起的情景。他看起来很喜欢蜷在地上,跟孩子们一起打滚,任由穆罕默德和法蒂玛爬上他的头和胸脯。他甚至还会拥抱他们、亲吻他们。我完全不记得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父亲曾表现过这样的温情,不过母亲声称她记得父亲也曾这样对我。
在我父亲娶了第四个妻子之后不久,我得知我们全家都要搬到麦地那。我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那时我还太小,完全意识不到离开吉达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1] 里亚尔:沙特阿拉伯的货币,实行同美元挂钩的货币政策,美元与里亚尔间的固定汇率为1 : 3.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