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定下不少跟他的反西方产品态度完全无关的奇怪规矩。从我们还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开始,他就要求只给我们提供很少的饮用水。我们长大了,他更是强调我们只能在实在需要的情况下才喝水的重要性。他的理由是他的孩子应该是“坚韧”而“有耐性”的,因此我们必须下决心,尽可能长时间地拒绝任何形式的营养补充。
他对女儿们也定下一模一样的戒律,但是他让我母亲来负责在女孩中实施这些戒律。我的姐妹们就幸运很多,因为母亲根本无法忍受听到女儿们哭着哀求要水和食物。
甚至在我们还非常年幼的时候,父亲会把儿子们送进吉达农场外的干旱沙漠里,冒着我们会哮喘发作的风险,坚持让我们陪他在沙漠里进行远足。他最严酷的命令是我们在远足结束返回家中之前不能喝一滴水。他让我们甚至不应该“想到”水。当然,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在沙漠里步行会让身体迅速脱水。事实上,沙特政府一直提醒到沙漠里旅行的游客要喝尽量多的水。
奥萨玛·本·拉登对儿子们的教导却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必须训练自己在沙漠里长时间不喝水。本·拉登的儿子们必须学会对沙漠的酷热产生免疫,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更加强大坚韧。父亲反复警告我们,在西方异教徒攻击穆斯林世界之前,我们必须为沙漠作战而做好准备。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萌生这样的想法,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坚信战争必然到来。
这样的沙漠远足锻炼实在太多了,大部分都已在我的记忆中混成一团。不过我很清晰地记得其中一次。那次,我父亲向我们宣布:“今天我们要增加一项强化训练。我们要加入爬山的项目。我已经选择了一处有很多陡峭山丘的地方。”然后他压低了温柔的声音补充道:“我们要下了山才有水喝。”他虽然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他通常会带上一小瓶水,以防有人受不了沙漠的酷热而倒下。
我和哥哥们听完都很气馁,但是并没有提出反对。我们曾经试图跟父亲理论,但是没有用。我并没有做无意义的争论,而是决定对接下来的旅程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的司机也得一直陪同我们进行这样的艰苦远足,我们一起出发,乖乖地跟随着父亲的脚步。我们沿着陡坡向上爬,沙特毒辣的阳光直射在我们的脑袋上,我们的双腿很快就变得紧绷。没有人能够跟得上父亲的步伐。他在年幼的时候就进行过严酷的体力锻炼。尽管他不是个肌肉发达的人,但是在远足方面,没有人能够有奥萨玛·本·拉登那样惊人的耐力。在亲眼见证过他的无数次沙漠远足之后,我曾天真地认为我的父亲能够不吃不喝地绕地球走一圈。
我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可怜的也门司机双眼已经睁不开了。我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发白,脚步变慢,呼吸变得困难。他终于开口求父亲,嗓音沙哑,非常可怜:“水……我要水……”
这位可怜的人那时已经上了年纪,胡子都已经开始发白。一开始父亲并不理会他,直到他终于跌倒在地上开始哀求:“没有水我会死的,奥萨玛酋长。我要死了。只要一滴,求求您,一滴……”
当他的口渴终于得到缓解时,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幸的是,这样一来对水的需求就像瘟疫一样在我们之间传染开来。很快,我的一个哥哥开始哭起来,坚信自己不喝水的话就会马上死掉。我盯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耳朵里听着我的兄弟们一个个屈服于焦渴,哀求父亲给一口水喝。
父亲嘴角带着失望,给每个人分水,每个兄弟都喝到了几口。我观察他的表情,竟是如此麻木无情。一股怒火在我的心中燃起,比沙漠的太阳还要猛烈!我决定,我宁愿死也不要哀求他。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活该他要回去告诉母亲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脑瓜子随着响亮的心跳声在剧烈地膨胀,喉咙极度干燥,以至于舌头都开始发胀,但我就是坚决不让想喝水的字眼从口中蹦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喝水,但是我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我坚定地继续前行,直到最终抵达山脚。
我带着胜利的姿态看着父亲。我成功地通过了他那几乎非人所能经受的考验,没有要一口水喝。我们是仅有的做到不喝一滴水走到山脚下的两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知道那时我的父亲一定很惊讶,他最小的儿子居然是最唯一一个没有倒下的人。
我父亲还给我们制定了其他很荒谬的行为规范。他允许我们在他在场的时候说话,但是我们必须注意控制我们的音量和说多少话。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多话”。我们被告知在任何场合都不能表现出兴奋。我们应该对任何事情都保持认真严肃的态度。我们不能讲笑话。我们被禁止对任何事表达喜悦的心情。他倒是说过我们可以微笑,但是不可以大笑。如果我们控制不住情绪发出笑声,我们必须注意不能暴露出牙齿。我有过好几回经历,我父亲真的数我们露出牙齿的数目,然后根据这个数目来惩罚我们。
奥萨玛·本·拉登的狂热信仰在他的几个大儿子身上都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大儿子阿卜杜拉喜欢独自一人,从来不与其他人交朋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骑摩托车。我们在农场的时候,阿卜杜拉常常跳上摩托车,随后消失在沙漠中,好几个小时都不回来。
我的第二个哥哥阿卜杜勒·拉赫曼,生于1978年,是受我父亲影响伤害最深的一个。阿卜杜勒·拉赫曼性格孤僻,常常独自蹲坐,两眼发呆。有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他就开始发疯似地破坏家里的东西,或者专注于做某件事,比如连续好几个小时玩弄几张纸。
我曾听到过关于阿卜杜勒·拉赫曼出生后身体就有问题的谈话。但是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很少会讨论这样的医学问题。我有一回向母亲问起他们那次去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旅行,因为我听到谣言说那次旅行的一大原因就是拉赫曼的健康问题。母亲拒绝讨论那个话题,因此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不管是什么健康问题,我知道阿卜杜勒·拉赫曼没有办法划清自身与外界的界限。例如,尽管他对动物很痴迷,尤其是马,但是有时候他会突然性情大变,然后对自己喜爱的动物变得非常残忍。这一点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曾显露出来。
我父亲也注意到阿卜杜勒·拉赫曼年幼时表现出的异常,并曾经告诉过我一件很骇人的事情:“奥玛,我记得你哥哥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有一次去拜访我母亲。母亲的宠物猫走进屋里。阿卜杜勒·拉赫曼冲上去就抓住那只猫。他用双手使劲地抓住它。我当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然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阿卜杜勒·拉赫曼咬了那只猫。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把猫从阿卜杜勒·拉赫曼手里拉走,那只可怜的猫抓了你哥哥,然后跑掉了。我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我无意中看到阿卜杜勒·拉赫曼在跟踪那只猫。他迅速地跑过去,又抓住它并把它咬住,直到它痛得尖叫起来。”
父亲悲伤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