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到了西安,却并不曾游览任何古迹,我们马不停蹄,上了一辆汽车,便继续向西行去。越是往西,他的话便越少,时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是寂寞的荒原,失去植被的黄土在狂风下漫无目的地飞扬。我忽然想起元人的一首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想着的时候,他便忽然吟咏了出来。我不觉愕然,他的心意竟是与我相通的。然后我忽然又有些遗憾——这个男人,他到底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中。
我却故意嘲笑他:“看不出来,原来你那么有雅兴。”
他一笑,淡然回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以为黑帮的大哥除了杀人外什么都不会吗?”
他略显落寞的神情,让我的心微微有些酸痛。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司机陡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紧急刹车。
我和李超凡坐在后排,前排除了司机外还有一名保镖。车猛然刹住,几乎把我从座位上甩飞了出去,幸好身边的李超凡及时地拉住了我。
我皱眉抬头,脑子里根本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此时我已经看清了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着宽大的黑色布袍,将身体全都遮盖起来,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我们向外张望之时,他也正向着车内张望。我心里蓦然一动,好熟悉的眼睛。
他忽然一拳向着车窗的玻璃上击去。只不过是一拳,“哗啦”一声响,车窗玻璃便被击碎了。他伸出双手分别抓住前排的两个人,将他们的头用力对撞。那两个人还来不及惨叫便被撞得昏了过去,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来的。
我张口结舌,完全愣在那里。身边的李超凡却早就有了反应。他一脚踹开车门,拉着我向车外滚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枚飞刀已经从他的手中一飞而出,向着黑衣人疾射而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使用武功,我终于明白,大哥到底是大哥,他不动武,并不代表他的武功不好,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罢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仍然不用手枪,而是使用飞刀,这就说明,他用飞刀的本领已经出神入化,绝不会比枪支逊色。
我们两人一滚下汽车,他便将我挡在身后。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保护,有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我是一名杀手,只记得我是他的女人。
女人,真是脆弱的动物!我喟然长叹。
此时,我在他的身后,他的后心全无阻碍地暴露在我的面前。只要一击,我就能够将他杀死。
我的手有些许的颤抖,靴中暗藏着利刃,牙齿之中则有一颗毒药。利刃是用来杀人的,毒药是用来杀死自己的。
如果我现在杀死李超凡,并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大家都会以为他是死在那个袭击者之手。我并没有考虑过杀死他之后,该如何独自面对那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因为十年来的教育一直告诉我,杀手的一生,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死猎物。为了杀死猎物,其他的一切都不必考虑,正义、退路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全都要置之度外。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怪人躲过了飞刀,然后猛地跳上了车顶,居高临下地对着我们。
李超凡立刻拉住我的手,向着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土丘奔去,并反手又发出了三枚飞刀。
这一回我看得清清楚楚,飞刀到了怪人的面前,他也不躲避,伸出手便抓住飞刀。抓住飞刀后,他将三枚飞刀都放在一起,轻轻一揉,精钢制成的飞刀被他揉成了一团废铁。
便是这片刻工夫,我们两人便闪身躲到了土丘之后。李超凡对我说道:“我挡住他,你快跑。前面不远之处应该有一个小镇,到了人多的地方会安全一些。”
他这句话急急地说出来,完全不给我任何思考的余地。然后他便从土丘后站起身,又是三枚飞刀向着怪人疾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喝一声:“快走!”
我被他推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眼睛忽然有些潮湿。风吹起沙,落入眼中。在那一瞬间,我几乎落泪,但我终究还是没有。我不愿承认我的情绪失控是由于悲伤的原因。
那个我要杀的男人,在生死的关头,选择让我离开,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我感觉到心里点点滴滴轻微的破碎。
我不知他还有多少飞刀。当飞刀都用完的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绝不可能是普通人的怪物?
那个怪人渐渐向着李超凡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便在此时,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者会令我后悔终生,或者令我终生无悔。
我抽出靴中的匕首,向着那个怪人扑了过去。这一扑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是我能够达到的速度极限。
我听见李超凡恼怒的叫声:“你干什么?”
我想回头对着他回眸一笑,听说即将赴死的女子只有这样才最动人。不过我完全没有这个闲暇,我全部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在手中那把匕首上。也许,也许我会刺中他吧!
我心里有微弱的愿望,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但,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
我真的刺中了他。我感觉到匕首插入血肉之中的凝滞,我低头,看到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腰腹之间。
我又抬头,对上他似曾相识的双眼,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他忽地仰天长啸,啸声如同狼嚎,传遍荒野。我刺中了他!怎么会发生这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怪人虽然受了伤,却似乎全无影响。他一把提起我,将我挟在肋下,向着远处的山间飞奔而去。
背后传来李超凡徒劳无功的叫声:“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