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贵:《齐鲁晚报》一篇文章说,您是被赶出来的。
季羡林:没有。私塾就是时间很短。大概叔父觉得这不是正途,正途还得小学、中学、大学,才是正途。后来就赶上这个小学了。
小学是这样子,最早的小学,叫一师附小。一师附小呢,在这个济南一进南门哪,往西一拐,棺材市,那个街上啊,全是做棺材的。在棺材市,头上,就是这个一师附小的地方。那里一个羡林楼,一个祝晨楼,两个。现在还在,祝晨就是王祝晨,王大牛。大概是一师附小,我算是一个,着名的学者,从那里出来的。所以盖了一座楼。
蔡德贵:祝晨的儿子就是王浩。
季羡林:王浩,王浩后来我见过。这是很晚很晚啦,他回国,他是山东齐河的。
蔡德贵:他父子俩都很厉害啊。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还和王祝晨共事过。
季羡林:那是后来啦。大学毕业以后,在济南高中教书,王祝晨也在那里教书。
蔡德贵:您那时候能够和他平起平坐吗?
季羡林:当然平起平坐了,都是教员么。我对他表示尊敬,因为他是我的前辈。教员都是平等的。
蔡德贵:工资也基本一样吗?
季羡林:工资不知道。
蔡德贵:您一个月160块现大洋。
季羡林:大学讲师80块。在济南高中的一年,是我一生中最阔的一年,手里有钱花。一到礼拜天,我们几个人,几个同事,都有钱,大概是每个礼拜轮流请客,请客就是,吃遍了济南的好馆子。那时候训育主任,是国民党派去的,叫张叙青。国民党派去的,对学生进行思想工作的。
蔡德贵:张叙青类似于现在的政治辅导员。
季羡林:就是。
蔡德贵:他们是不是特务?
季羡林:特务啊?不是,够不上。
蔡德贵:歇会吧,到点啦。不能累着您。
季羡林:再说点吧。
蔡德贵:您和叔父的关系能不能多说点?
季羡林:嗯。你有笔记啊?
蔡德贵:我拿出来,又有笔记,又有录音。这样就双保险。
季羡林:这个我和叔父的关系啊,这个关系一言难尽。首先,我,感激他。他如果有一个男孩子,那我也进不了城。他只有一个女孩,所以结果呢,就把我接到城里去了,济南。接我的目的啊,并不想说是让我怎么中学、大学、留学,不是特为我设计的,不是这么一条路子。为我设计是一条什么路子呢?有一阵,要我去考邮政局,邮政局那是铁饭碗。当时因为邮政局是铁饭碗,只要不犯错误,不会失业。我当时也没有办法反对,考了,没有被录取。要是录取的话,就麻烦了。我这一辈子就在邮政局了。没有被录取呢,正好。既然没有录取,就得走别的路子发展了,就是到北京来考大学了。
这个山东有大学,有山东大学,有齐鲁大学,可是这个当时的青年哪,凡我知道的,90%或者更多的,不愿意考山东的大学,(山东的)大学也不行,山东大学也不行。都是想到北京来赶考,北京赶考的目标就是两个:北大、清华。有一个问题,我老琢磨过,为什么不报北京师范大学?琢磨过,我的想法就是,一般青年都不愿意当教师,(不然)为什么不报北师大呢?没有人报北师大。
山东到北京赶考的人80多个,到北京没有一个报考北京师范大学的。都是北大、清华。
蔡德贵:那时候有北师大吗?
季羡林:我的印象,就是学生不愿意当老师,我们那80人里面没有报北师大的,都是北大、清华,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山东那个中学的水平,在全国中等偏下,水平并不高。到北京来,来了80,大概考入北大、清华的,只有四个人。四个还是虚名,因为我占了两个,实际上就是只有三个,考上北大、清华的,一个北大数学系的王联榜、北大英文系的宫兴廉。就是我们几个人。
其实他们两个,特别是王联榜,那个条件比我好,因为他是理科高中,我那一年考北大、清华,最吃亏的就是数学。他们大概有一个说法,我也没有法证实,就是他们看卷子的人哪,考试的大概有几万人,看卷子的人哪,首先看国文、英文、数学,这三门加起来,够不够180。60分及格么,三门就是三六一十八,要是够的话,他们再看其他的。后来我有一段,我好像写过文章,不赞成高中文理分科。文理分科,对这个文科的人很不利。文科也学数学,学的很肤浅的。我们到了北京以后,考上北大、清华的,我一个,王联榜一个,宫兴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