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有那么一个阶段,目的就是提高德文的水平。可后来真正的提高是女房东,她天天晚上都进行教学。我真正的老师是女房东。
蔡德贵:她义?教学。
季羡林:义务教学(笑)。
蔡德贵:她德文很正宗啊?
季羡林:我住的那一带啊,就是德文发音最标准的地方,Hannover我的德文老师实际上就是女房东,义务的,还不交学费。
蔡德贵:您累了,就喝水,别累着。
季羡林:嗯。我在她家十年没有动。
蔡德贵:十年,要交房租?
季羡林:房租当然要交了。房租是什么呢?我住的是她儿子的房间,她儿子在另外一个城市达姆什达特念工科、工作。她就把这个房间出租给我,一切设备俱全。就是德文老师,我在那一住就是十年,我走的时候,她痛哭流?。老太太也寂寞。她丈夫是在我在的时候,一天晚上忽然就死了。他死的时候,是我去打电话,报告大夫,大夫就进来,得诊断,说这个人真死了。然后呢,把他送到殡仪馆。都是大夫管的,打电话,就是我,因为她家里没有别人。
蔡德贵:歇会吧。喝口水。
休息之后。
蔡德贵:学术语言还是您自己看书。
季羡林:学术语言就是,到一个印度学研究所。印度学研究所,我每天早晨吃完早点,就去研究所。所长是西克,后来是瓦尔德施密特,全国的印度学研究所也没有几个,柏林大学有,再没有听到别的大学有的。
先生咳?。
蔡德贵:您休息一会儿。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在德国也没有过过好日子。
季羡林:我去的时候,还能买到香肠、奶油。我记得,过了不久,那奶油啊,就限制了。那个希特勒准备打仗了,到了后来,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蔡德贵: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季羡林:上面是机声隆隆,下面是饥肠辘辘。
蔡德贵:您在德国那十年,可是受了洋罪了。
季羡林:受了洋罪了,受了八年洋罪,大概是。前两年还行,有东西吃。
蔡德贵:尤其是家里什么样,一点也不知道。身处异乡的那种痛苦。
季羡林:有一首诗,忘记谁做的了:“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我每年到了旧历年,就背这句诗。“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蔡德贵:是当时在德国的学生做的?
季羡林:不是,是古诗,是不是《唐诗三百首》里有,不记得了。你回去查一查。反正就这两句,和我当时的地位符合。万里未归人啊。
蔡德贵:您传记里好像没有用。
季羡林:“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蔡德贵:正好把您当时的心境表达出来了。
季羡林:就是啊。
蔡德贵:德国人不过旧历年。
季羡林:德国人不过旧?年,人家就是过圣诞节。他们一年最重要的就是圣诞节,12月25日,他们过圣诞节。
蔡德贵:和家里中断音信,也是七八年。
季羡林:就是。
蔡德贵:然后就是,西克退休以后,瓦尔德施密特接替。瓦尔德施密特从军以后,西克又来接替。
季羡林:对。西克,就是没有办法啦。老头出来了,早过了退休年龄了,没有办法了。
蔡德贵:两头都是西克。
季羡林:后来,我的博士论文还是瓦尔德施密特。
蔡德贵:瓦尔德施密特从军以后,西克教吐火罗文。
季羡林:我现在回忆,想写一本书,《中外恩?谱》,第一名就是西克,因为我们感情非常深,我们就像祖孙一样。我那时候二十几岁,当时我并不想学吐火罗文,他说不行,非学不行。吐火罗文原来啊,没有人懂,就在咱们新疆发现了吐火罗文的卷子,没有人懂。是西克和西克灵(Siegling)两个,再加一个柏林大学的比较语言学教授舒尔茨(Schulze)。他们三个把(吐火罗文)这个语言弄通了,原来没有人懂,字母认识,但不懂。他们弄懂了,写了一本《吐火罗文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