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云突变,雷电交加。
我和小小无意外出,便坐在电脑前秉灯研读“凸字碑”的照片。
然而,直至夜半,我们却依然不得其解。
道家的符箓实在太难懂,这个符箓在我眼中完全就是个变形的外星人。
小小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突然说出一句:“小晨,我怎么觉得这个符很像个人?”
我心里一惊,立刻附和说:“对!和我的感觉一样!我也觉得像个人,只是是个很怪异的人。”
小小托着腮说:“要不,我们明天去找找青峰老人?也许他对这个符箓更了解一些,毕竟他研究了几十年了。”
我点头赞同,毕竟对于道家的东西,我们俩实在知道得太少。我伸手入怀,拿出青峰老人留下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积善巷三十二号。
积善巷在圆通街上,我小时候经常去玩,虽然时过境迁,但这里的变化却并不太大。所以,第二天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带小小找到了三十二号。
隔着半人高的围墙望去,我们发现里面是个不大的院落,虽说房屋有些破旧,但院内却显得整整齐齐,错落有致。里面花草不多,却有着一棵半围粗的古柏,枝叶繁茂,和小院的破旧竟是相得益彰,很有些历史的厚重感。
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传出老人爽朗的笑声:“你们来了?”
“青峰老伯,我们来看您了。”小小满面含笑,双脚离地,轻快地跳进门去。
“呵呵,好啊好啊,我正等着你们呢!”青峰老人边笑边引着我们向屋内走去。
小小笑道:“老伯,您真是老神仙啦,什么都知道,还知道我们要来。”
青峰老人哈哈大笑,半尺长须也随着晃动起来:“丫头真是俏皮,我哪里是什么神通?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疑问解不开,所以来找我是迟早的事啊。呵呵。”
老人随手倒了三杯茶,说道:“这次可有些进展了?”
我一边伸手接茶,一边却一脸苦涩地说道:“没什么,还是卡在这凸字碑上。”
青峰老人朗声笑道:“这不奇怪!我都研究了一辈子了,到现在还不是一无所获?你们才刚刚接触这块碑,自然要些时间的。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已经不再为这块碑费心了,活到我这把年纪,早已对生死了然于胸,哪里还会想去成仙?只是没能解开这块碑的秘密,多少有些遗憾罢了。”
小小忽然问道:“老伯,您先前不是说,这碑是后世的仿制品吗?你知道真品和这仿品有什么细小的区别吗?”
老人正托着茶杯喝茶,一听这话,不禁微微一顿,他略略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说道:“据民间传言,现今这块凸字碑是按照当年见过原碑的一位著名画家的画轴所刻。听说是和原碑一模一样的。”
小小脸现失望之色:“画轴?那就难怪了,绘画本来就很难和实物相合,更何况画匠的画功也直接影响到画卷的水准。说一模一样一定是言过其实了。”
青峰老人却连连摇头:“话不是这么说,若说是别的画家,画功有失水准也许可能,可这位画家却绝对不会。”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位画家究竟是谁呢?”
“他就是清初四大画僧之一的八大山人[1]。”
“八大山人?这名字好耳熟,我以前听说过他。”小小大显惊诧。
我也点头赞同。
青峰老人提起茶壶,一边为我们斟茶,一边呵呵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八大山人的写意画名满天下,他的画,笔意恣纵,不够成法。苍劲圆秀,逸气横生。章法不求完整而得完整。他的花鸟继承了明代陈淳、徐渭写意的技法,但画风比陈淳更冷峻清逸;比起徐渭更狂放怪诞,寓意也更深刻,并达到了笔简形具、形神兼备的境界。他的山水取法黄公望,但受董其昌的影响更大,山水多取材荒山剩水,渺无人烟;树木歪斜,枯枝败叶,意境荒寂。他的绘画对后世影响极深,像清代中期的‘扬州八怪’,后期的‘海派’,以及现代的齐白石、张大千等,没有不受他影响的。”
我顿生景仰之意,不禁叹道:“八大山人,真是世上罕见的奇才呀!”
“何止是奇才,还是奇人呢。他出生明皇族之家,八岁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山绿水,少时能悬腕写米家小楷。可惜由于亡国之痛,他二十三岁出家为僧,三十六岁又做道士,五十九岁还俗。行事多假痴作癫。这‘八大山人’名号便是还俗那年所取,直至命终。”
我不禁拍案叫绝:“真是奇人啊!由僧转道,再弃道还俗,此人行事果是颠倒。”
“其实,八大山人行事似是多乖,其实他的心,却是活的、是变化的。筑基于儒,成就于佛,浑化于道,八大山人打通了三教;有理无宗,有学无教,他脱略了形式,越来越落到了平易处。他更多的表现出儒家的脉统,他最后焚烧僧服、娶妻生子,直至隐居仙逝,都是看破世事,返璞归真的体现。”
喝着纯正的普洱茶,体会着醇香而回甘的茶味,我无意间环视了一圈老人的住所,竟发现满室不见有关于道教的东西,倒是多了一个小小的佛堂,看来老人竟然信佛了。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老人家,莫不成您与八大山人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弃道修佛了?”
青峰老人道:“不能说弃道,只是我在了解佛教后发现,佛道本是一家,只是道家崇尚个人的修为,而佛家却为众生着想,实是大慈大悲。我看过佛经后才明白,个人的得失,哪里比得上天下苍生的利益?所以晚年后我就开始修佛了。”
说话间,小小已经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佛堂前,还毕恭毕敬地点了根香敬上。然而,当小小埋香准备拜佛的时候,我却发现她并没有拜下去,而是抬着头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堵墙。
我觉察到异样,急忙招呼小小:“小小!快过来继续说凸字碑的事。”
小小却对我充耳不闻,好半天才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地看着青峰老人说道:“老人家,您墙上的这幅佛像是绣的吗?”
青峰老人笑道:“呵呵!你好眼力!这幅佛像就是绣的,不过你要知道是谁绣的,一定会大吃一惊。”
我这才注意到墙上的佛像,世尊释迦牟尼法相庄严,端坐正中大莲花上,四周围绕佛众,天龙八部及各鬼神等。整幅图高两尺、宽一尺有余,黄绢绣成,精细之极。
小小眼中又是精光一闪,急问道:“是谁?是我们知道的人吗?”
青峰老人笑道:“你们一定知道,此人名寂静,字玉庵。”
“陈圆圆!”我惊叫一声。
太巧了,实在不可思议,我们刚去完莲花池,竟然又在这里见到陈圆圆所绣佛像,冥冥之中,真是早有定数?
青峰老人凝视着绣像,叹息道:“说来我得到这幅图也是偶然,陈圆圆晚年出家为尼,长居于商山寺,除了独守青灯古佛,一心念佛外,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绣佛像了。有诗写道,‘悟觉青灯依绣佛,一丝一线补方州’,说的便是此事了。”
门外阳光斜斜射进屋内,也射在佛图上,原本明黄的绢布更加耀眼,我突然间感觉,这图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青峰老人见我不说话,只看着佛图发呆,便问道:“怎么?你见过这幅图?”我摇摇头:“从未见过。不过……”
“不过怎样?”青峰老人双目熠熠。
我望他一眼,再凝视绣像片刻,这才说道:“老人家,能否将这幅图取下给我看一看,我觉得这绣像有种熟悉的感觉。”
青峰老人见我说得凝重,便起身将绣像取下。
看来,老人对这幅绣像极为珍视,还将整幅图专门用玻璃镜框装了起来,而且镜面上几乎不着一尘,可见是时时勤拂拭了。
老人也解释道:“这样装帧已经足有五十九年了,一则是由于黄绢绵软,不好悬挂;二则也是想起到保护作用,让绣图不至为虫蛀污蚀。怎么说这也是一代佳人陈圆圆亲手绣制的啊!”
“五十九年?老伯您记得还真是清楚。是不是您得到这幅图也整整五十九年呢?”小小眼望老人,杏眼含笑。
老人不觉错愕,手捋银须轻叹道:“姑娘冰雪聪明,你说的果然不错。”
趁他们对话的间隙,我将佛图拿到太阳下仔细观看,不久便觉眩晕,我急忙平心静气,想调正心神,然而,神智竟在一瞬间涣散,怎么也难以集聚了。
我拼命摇了摇头,却还是感觉头脑晕沉。
“小伙子,你没事吧?”青峰老人目光如炬,满脸关切。
小小也紧张地扶着我:“小晨,怎么了?”
我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东奔西跑,身体吃不消了。小小,咱们回去吧。老伯,我们改天再来请教。”
“什么请教。想来时只管来,我随时恭候。”
我一边向老人告辞,一边伸手指向镜框,鼓起勇气开口道:“老人家,我有个不情之请……”
还未等我后面的话音出口,老人已经悟出言外之意,他直言问道:“你是不是想借这幅绣像?”
我点头,目光恳切。
老人略一迟疑,立即爽快地将镜框双手托起:“没问题,小伙子,希望你早日冲破迷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我恭敬地伸手接过绣像,同时再次问道:“老伯,您说陈圆圆当年出家于商山寺。现今这商山寺在哪里?”
“怎么?你想去吗?”
“不错。我觉得陈圆圆神秘出家,又于商山寺青灯绣佛,很可能在那里会找到与她有关的一些秘密。”
青峰老人叹息道:“你的想法虽好,可惜这商山寺早已不在了啊。”
“啊?”我大失所望。
“唉,这当年的商山寺所在的商山,现在已经是云南民族大学莲花校区所在地了。当年商山之上有商山寺,山后有陈圆圆自尽的莲花池。山中浓荫蔽日,林木丛生,每到黄昏,樵夫荷柴,山歌嘹亮,踏着夕阳,过寺归家,别有一番风情啊!可如今的商山,只有‘朗朗读书声,惊起玉人魂’。再也不见‘昆明八景’之一的商山樵唱了。”
小小也一脸沮丧:“唉,莲花池已成污水塘,商山寺又成读书堂,由此看来,想要寻找阵圆圆的芳踪,真是难了。”
说话间,小小挽住我的手臂,两个人低垂着头,缓缓向房门走去。
“等等!”身后青峰老人声如疾风。
我们同时转身,只听老人说道:“商山寺虽已毁,不过当年寺内的人却未尽。我建议你们去一个地方——那就是东距昆明60公里的易门静乐庵,找一位妙尘女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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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大山人,即朱耷,本名统,明宁王朱权后裔,江西南昌人,生于1626年,卒于1705年。顺治五年削发为僧。康熙十四年六十岁署款八大山人直到卒年,似“哭之”、“笑之”。擅画山水、花鸟、竹木。花鸟学沈周、陈淳、徐渭,于静悟中自成一格。山水取法黄公望,颇受董其昌影响。对清代花鸟画影响极大,与原济、弘仁、髡残合称“清初四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