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和的也庐里,她也教出了许多昆曲方面的得意门生,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傅以谟(Emma Frankel)。傅以谟从小就学会吹笛,也唱《游园》中的曲子。充和《小园即事》那组诗的第九首写的就是这种富有情趣的教曲情境:“乳涕咿呀傍笛喧,秋千树下学游园。小儿未解临川意,爱唱《思凡》最后篇。”经过充和的努力调教,以谟九岁就能登台演唱了。
此外,充和最津津乐道的就是,1970年代后期,有一个叫宣立敦(Richard Strassberg)的昆曲学生(其实,当时宣立敦已从普林斯顿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并已在耶鲁大学执教)。宣立敦中文能力特佳,昆曲演唱技巧也极出色。直到目前,充和还忘不了她曾与宣立敦同台演出《牡丹亭》的《学堂》那一出的情景--充和演杜丽娘,宣立敦演杜丽娘的家教陈最良(并由张光直的妻子李卉演春香)。后来,宣立敦到北京去拜访沈从文先生,向他幽默地说道:“在台下充和是我的老师,在台上她是我的学生。”引得从文先生大笑不止。
今年充和已达高龄九十七,但她还是特别喜欢学生。因此学生们经常到她的府上(即“也庐曲社”)拜访她,并向她请教书法和昆曲。最近重阳节,我带了四位耶鲁学生去看充和(我的耶鲁同事康正果正好也在那里)。那天充和兴致很高,不但示范书法,让学生们欣赏她为苏州大学海外汉学中心刚写成的“三槐堂”书法,而且还亲自唱《游园》,令学生们惊叹不止。临走前大家依依不舍,大伙儿一起朗诵李清照那首着名的重阳《醉花阴》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其实,充和每天仍像“学生”一样地努力学习。可以说,习书法和唱昆曲已成为她怡情养性的方式,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内容了。顺便一提,我之所以特别欣赏充和平日练习书法时所留下的断简残篇,乃因为她那些残缺不全的书画有时比一些“有意为之”的作品来得更潇洒不拘、更富情趣。上个月,我就特意向充和要了一幅她在练字时所挥洒出来的签名习作(是从废纸中找出的)。我把它当至宝来珍藏,以为它得来不易。
因此,这也使我联想到,充和所收藏的《曲人鸿爪》书画册也大多是曲友们(他们都是文化人)在纵情唱曲之后,所留下的一些不经意的即兴作品。惟其“不经意”,所以才更能表现出当时曲人和文化人的真实情况。无论是描写赏心悦目的景致,或是抒写飘零无奈的逃难经验,这些作品都表现了近百年来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传统文人文化的流风余韵及其推陈出新的探求。可以说,《曲人鸿爪》中那些书画曲词的精致片段也就直接构成了张充和女士与众多曲人的那种独特的“世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