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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人生之乐乐无穷(8)

前朝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 作者:史景迁


  张岱还提到有人纵情绮思之乐,张岱祖父的朋友包涵所就是一例,他为了与友人宾客取乐,打造三艘楼船:头号楼船载歌筵、歌童,二号置书画,三号藏侍陪美人。包涵所不时邀人乘船出航,每趟船程十余日,船泊于何处、何时归航,无人知道。包涵所还修了一幢“八卦房”。他自己住在中间,外有八间房环绕。八房各有帐帷,可让包涵所随性开阖,尽收美景。房寝之内,包老倚枕,焚香启帐,快意余生二十载。
  
  张岱也喜欢狩猎,曾以华丽辞藻详述崇祯十一年(1638)那次出猎:张岱一行身穿戎衣,策马出城,随行有五名姬侍,各个“服大红锦狐嵌箭衣、昭君套,乘款段马”。随从骑马,携狩猎刃器,牵犬架鹰,好让张岱等人享受追猎麂、兔、雉、猫狸之乐。打完猎之后则以看戏舒缓筋骨,夜宿乡间野庙,次日猎归,再到张岱亲戚家开怀宴飨。
  
  张岱族弟卓如喜流连扬州花街,所以张岱也知道夜半暗巷之狭情;当年的扬州乃大运河往来北京的通衢要道,也是食盐买卖(朝廷专卖)的集散重镇。张岱说扬州城内巷道近百,周旋曲折,四通八达。巷口虽狭窄而肠曲,但不乏奢华的精房密户,尤其是名妓之户,若不是有人向导,是不得其门而入的。名妓通常低调,不在外抛头露面,不似扬州的“歪妓”。照张岱估计,扬州的歪妓约有五六百人之谱,招摇拉客说是在“站关”。每日傍晚,歪妓膏沐熏烧,在茶馆酒肆前“倚盘”。夜色幽微,粉妆可以遮丑,但若是灯火通明,月光皎洁,反倒教歪妓失了颜色。有些上了年纪的歪妓还以帘遮面,长了一双天足的村妇则躲在门后,以求遮掩。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四处找人共度良宵。若是相中对象,两人就会到女子的住处休憩。门口的侦伺一瞧见便高呼:“某姐有客了!”门内随即应声如雷,众人匆匆提灯而出,迎接这对男女春风一度。
  
  如此这般直至深夜,最后都还有二三十名妓女留在妓院。张岱非常留意这类女子,即使夜深露浓之际也是如此。灯尽烛残,茶馆酒肆熄了灯,默无人声。张岱细细描述茶博士并不急着赶这群妓女离开,因为她们还会凑些钱,向茶博士买点蜡烛,寄望或许还有迟来的恩客光临。张岱瞧见茶博士呵欠连连,睡意渐浓,这群妓女开口唱唱小曲,不时故作热闹,取笑一番,但也渐渐稀落,乃至沉寂。张岱写道:“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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