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考一次的乡试一如进京会试,过程复杂,规矩又多,应试的考生有数百乃至上千之多,耗时数日,显然张岱为求叙述精彩而把过程简化了一些。但重点是主考官李九我能随机应变,又能惜才,教谕则是照章办事,不知变通,容不得考生有异见。幸好张汝霖的才情能获得赏识,脱颖而出。如果被打入冷宫的这七份卷子果真写得很好,这或许说明了教谕对向来囊括榜单的绍兴人心存偏见,要不然就是他有特定的人选想呈给主考官。张汝霖后来当官,也做了主考,便特别留心榜单以外的考生,是否有遗珠之士,但是最后却因时常力排众议,而遭到解职。13
张岱笔下的文人世界充斥各种矛盾:一边是令人目眩的名望与机会,一边是郁闷、沮丧,甚至肉体的衰亡。张岱继续细数参加科举的族人,父亲张耀芳也经历类似的困顿与疾病纠缠。说到这里,张岱的语调更为粗涩,父亲早年生活顺遂,但随即困顿。万历二年(1574),张耀芳生在绍兴,自幼“灵敏”,很早就开始读书,“九岁即通人道”。张耀芳十四岁就取得生员,有资格参加乡试。但之后将近四十年,张耀芳都是在埋首苦读。幼年对读书的热爱,如今转为抑郁牢骚,使得他情绪低落、为胃疾所苦,视力也几乎失去——或许是因为遗传父亲的眼疾。张岱还在私塾念书时,父亲“双瞳既”,已近乎眼盲,但仍然读书不辍。张岱后来写道:“漆漆作蝇头小楷,盖亦乐此不为疲也。”显然是刚从外国传来的科技救了张耀芳的视力,“犹以西洋镜挂鼻端”,让他又能读书,到了五十三岁,才终于上了乡试副榜。14
根据张岱的记述,他的叔伯各有因应科考之道。像是季叔烨芳15曾仔细看过亲戚为了科考所读的书,颇为不齿,“徒尔尔,亦何极?”但是张烨芳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下帷读书,凡三年,业大成”。但张烨芳还是无意功名,也从未尝试,过着挥霍不羁的生活。更复杂的是张岱九叔(九山)与十叔(煜芳)的关系。十叔显然占了一些优势,“少孤,母陈太君钟爱,性刚愎,难与语。及长,乖戾益甚,然好学,能文章,弱冠补博士弟子”。主考官从众考生之中选了张煜芳,提供津贴,让他去考乡试,长达三十多年。但是,这么优渥舒服的日子并没有稍解张煜芳的坏脾气。崇祯六年,张煜芳的九兄张九山中进士第,有旌旗匾额送至,挂在家门之上,惹得他语带轻蔑骂道:“区区鳖进士,怎入得我紫渊(十叔的号)眼内!”照张岱的描述,十叔张煜芳“裂其旗,作厮养,锯其干,作薪炊饭,碎其扁,取束诸栅”。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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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科举功名一场空(5)
前朝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 作者:史景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