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通常是凉的,有时候,她走到室里来,只看见一张有四只脚的长桌子和一张木板凳,室内是灰暗的;但有的时候,当她踏进门口,满眼是晶亮绚灿的冰雕,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水瓶,那里是整墙面具,每一块冰都透明如玻璃。它们真是光亮呵,她说。他就给她一个冰做的串铃,是许多的小冰块,挂在许多的绳上,当绳子晃动的时候,冰块轻轻地撞击起来,发出叮叮的声音。
有时候,他会给她一块小小的冰,并给她一枚钉子,或者是一枚钥匙,让她也做一条冰的小鱼,或者一片冰的掌状叶。她的双手触着冰块,感到它们冷得异常美丽。冰总是到了第二天就融化了。她做的小鱼、叶子,渐渐变成水,而那些大的水瓶,各种有趣的奇异面具,也一点一点地融化;当它们融化的时候,缓缓地变更着形态,水瓶的嘴慢慢歪了,面具的下巴自然地长出长条子的胡子来,在她,这些都是新鲜的景象。
当冰都融化了,室内又再灰暗下来。她就问:明天又是些什么呢?他就会告诉她,是飞鱼哩,是海马,是一座可以敲打出许多声音来的冰条子琴。她就问:我长大了也会做一个那么大的水瓶吗?她把双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圆圈。他说,呵呵,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比这么大的瓶还要大,还要好看。
你是卖鱼的。你是一个会做冰雕的卖鱼人。我并不知道你是先开始卖鱼然后才做雕刻,还是先开始做雕刻然后才卖鱼,这一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但你说,这分别是一点也不重要的。
我喜欢看你做雕刻,也喜欢看你卖鱼。早晨的市场,地上都是水,鱼摊子的前面比别的地方还要潮湿。人们走过,肩擦肩。有时有一个菜篮子钩着我毛线衣上的一条线,几乎把我也带走了;有时候是一颗西洋菜的枝叶在我的脸上划过,像刀一般锋利呢,但我坚持要站在那个木桶的前面看你卖鱼。满脚都是泥斑了吧,你说。
我喜欢看见木桶里有鱼在游,一条水管里又有水飞溅在鱼的身上。那些水珠都是和冰一样的颜色,不过,水珠跌在水里,颜色就不再晶亮了。如果桶里有白色的鳔点子浮着,就是鱼肚子反了上来。有时候,木桶里有一只游泳得姿态曲折的白虾,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它也好像是冰雕出来的一般,而且常常会忽然在水中不见了,仿佛它也不过是一只冰雕出来的虾子竟然渐渐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