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外地人的行踪,一直有人做详细的报告:这个下午,他们到龙亭去了,还去看了地下粮仓;这个上午,他们到空气分离厂去了,又去了看书法展览,等等。那次到开封来的外地人不过是一个开始,后来,就一直有人来了,起初还是三批两批,渐渐地,几乎每天满街都是外地人。车子多了,喇叭老是响,卖茶的小摊子不再摆在汴梁水果店门前了,相国寺门前停着的数以百计的脚踏车也都没影踪了,北水的手推车,也只好老是停在旧城墙洞外的河边了。因为外地人越来越普遍,再也没有人抛下工作到大街上来看,他们在戏院里看戏,大家也不再拍手欢迎,不拍手送别,他们的车子驶进来驶出去,人们高兴就挥挥手,不高兴也就作罢。开封的人民回复了以前的生活方式:工作、走路、吃饭。外地人却依然是充满一脸的新鲜表情,到处举起照相机,拍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岗、旧城的破烂城墙、河上的小艇和洗衣妇,以及树旁息着的一头毛驴。
外地人常去游览的地方总是相国寺、铁塔公园、禹王庙、河,这些地方,北水都很熟悉,他从小就在这个古城中长大,他的爷爷也在城里长大,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在这地方长大,北水小时候常跟着爷爷到河边去,又常常听爷爷讲故事。爷爷说:小北子,那时候,你的一个老爹爹,可是跟过闯王闯天下,不过闯到黄河决了堤,洪水把我们开封府全淹了,死了好多人。北水的爷爷给北水讲过许多故事,什么包青天、什么花和尚,爷爷还有一本《水浒传》留给北水,那部书,纸页都起了黄点子,书皮也没有了,下册也不见了,现在仍放在一只漆皮箱子底下。漆皮箱子跟着北水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在这些年月中,北水的爷爷没有了,其他的亲人离的离,死的死,也无从稽考了,这些人,都曾经在开封长大、生活、散失、亡佚,仿佛有另外一条决了堤的黄河,把一切冲走了。只有北水,奇异地活下来,也许,还有他的一个出嫁远方的姊姊,也许她还活着。
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窗前的木桌上。北水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冷水喝了一口,把碗搁在桌面。趁着日光,他走到桌旁的床边,爬到床尾,挪开了一包捆扎在一处的衣衫及被褥,拖出一个灰色的破漆皮箱子,用手扫了扫箱边缘的灰尘,也没有拧转一把铜锁,不过一掀就把箱盖翻开了。他把铺在箱面上的一些衣物取出来放在床上,那些都是他穿旧了的冬日的衣衫,有棉袄、绒帽、棉裤,都已经残破不堪了,棉袄的边缘还翻出了白絮,绒帽也蛀了许多虫洞。他伸手到箱底摸索了一遍,在一个角落上找出一册脱页的书本,用大拇指捺住书侧飕飕地翻动,他翻了两次,才在书中心找到一帧一片黄叶色的硬书纸,他取出纸,放下书,看了一阵乃从床上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