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诒和
2009年的贺卫方,像一只仙鹤向西飞去。在飞机上拍下这张照片,不是摄影家的他自称为“航拍”。照片发送给我,笑过后细看,蛮不错呢!说他是业余摄影家,足够的。极其凑巧的是拍摄时辰。
他去石河子大学支教,我便称石河子为诗鹤子。别人为之惋惜,我偏偏替他高兴 —— 一个思想观念颇新、中国文人气质颇浓的学者,终有一个扑向大自然的机会了!我在信中写道:“到生命不可企及的地方去感受生命的渺小和孤绝;在非常陌生的地方找到回归乡土的亲切感觉。”小贺喜欢庄子,可比逍遥游。
人生是旅程,山川亦流逝。于是,镜头里苍茫的山峦和沉郁的雪色,都带上了强烈情感,搅动着人心。“恢恢,试问青天我是谁?飞飞,上的青霄我让谁?”我很有些激动,说:天山雪景的呈现,有东山魁夷的气息,寂静而伤感。我的下一本书,想用它做个封面。真的,不开玩笑。
他答:那我以后,要用好一点的相机了,拍些够水准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水准,喜欢就行。
贺卫方
其实,愚姐对于我的西行感到高兴我是完全理解的。记得我选择离开北京到杭州时,她也没有像许多朋友那样劝我不要离开北京;也许跟她一辈子经历的风浪太多有关,处变不惊了。但是她却周到地安排送行的宴会,又提前叮嘱说:大家就是吃饭,聊天,就是不谈你离开的事情。当然,事实上每个人的言谈和眼神都让我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殷殷关切。
后来的进展证明去杭州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我惭愧的是,假离开换来真惜别;一次不成功的调动,却“赚取”了那么多的饯行宴。友人浦君甚至发短信来:“假称调动,骗吃骗喝。”让我不禁有几分汗颜。年底曾写一打油诗:
黑天望眼觅星星,
白日无光欲点灯。
梦里钱塘波浪涌,
哪知一场乱折腾。
后来的西行是不一样的事情。“到生命不可企及的地方去感受生命的渺小和孤绝”,这样的话令我感动。其实我此前已经多次到新疆,每次最喜欢看的就是快要到达乌鲁木齐机场时天山壮丽的景观。但是,成为石河子的一个居民之后,再看天山,好像有了一种不同的感受。它就在自己的身边,每天早晨拉开窗帘,总是喜欢面对那皑皑极顶凝视半晌。每次在飞机上,更喜欢多拍几张那“生命不可企及的”山顶。
东山魁夷回忆川端康成时,提到过川端对他画作的评论:“有一件事却留在我的心中,没能写到文章里。那就是东山风景画中那种内在的魅力、精神的苦恼、不安的净福和虔敬。在画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隐藏在深处。”
只有川端有这样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