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五年十一月九日,乔被执行枪决,结束了他短暂而艰辛的人生。死后,他的尸体被送到芝加哥火化,而骨灰被分装送到IWW各分会3。
在行刑前,他写了一封信给IWW的领袖,留下让人永远难忘的一句话:
“我要如一个真正反叛者般死去。别花时间哀悼,组织起来吧!”(Don’t waste time mourning. Organ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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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直接的抗争,IWW深信文艺创作形式如歌曲、漫画、海报和诗等更容易传达理念、改变工人的意识,以及“燃起不满的火焰!”——这是他们发行的一本收集工运歌曲的“小红歌本”(Little Red Songbook)的副标题。这个歌本的第一版发行于一九○九年,到一九一三年发行五万本,目前则已经再版超过三十次了。
对于歌曲与工运的关系,当时在内部引起了不少争议。一派认为,歌曲对于劳动教育是无关紧要的;但另一派人则强调,工人要革命,必须先表达自己的生活与思想,一如此前的中产阶级,而劳动歌曲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
小红歌本最主要的创作者就是乔·希尔。他擅长以一般人熟知的宗教圣歌或民间曲调为基础,填上简洁但锐利的诗句。这些诗句或是揭露工人现实生活的压迫与不平等,或是激励他们起身为生存而战。
尤其,IWW面对的是来自各个国家的移民,许多人甚至不太会说英语;所以要组织这些移工,要让他们彼此沟通以团结一心,一个有力的方法就是透过简单易唱的歌曲。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可以把一些常识性的事实放入歌曲中,加上一些幽默并摒除一些干涩,那么他肯定可以让这些信息传递到知识水平不高或那些不太阅读的工人弟兄们。” 乔·希尔如此说。
乔的音乐不仅振奋了那些疲惫的灵魂,也能温暖他们受压迫的心灵。透过小红歌本,透过他的四处唱游,他的音乐不仅在工人的日常生活中被吟唱,也在罢工的现场被高歌。
他第一首被收入小红歌本的歌,也是他最有名的作品之一,是讽刺宗教的 《牧师和奴隶》(The Preacher and the Slave)。这是改编自救世军(Salvation Army)的一首圣歌,批评这些宗教团体只会描绘天上的美景,却无法解决工人们现实的困境,一如马克思本人批判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让工人忘却现实的种种压迫。
长发的牧师每晚都会出来
告诉你道德是非
但是当你问他们可不可以给点吃的
他们就会用甜美的声音回答你:
你会吃到的
在天上的荣耀圣地
辛苦工作、认真祈祷、以微薄的收入维生
当你死后你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4
他的另一首著名歌曲,则是一首改编自老民谣、讽刺工贼(即背叛工会的工人)的《工贼卡西·琼斯》(Casey Jones—The Union Scab),并成为二十世纪劳工歌曲中最重要的歌曲之一。此外,他的不少歌曲都是直接受到罢工行动的启发。
乔·希尔也关注着女性在阶级斗争中的重要性,例如《叛逆女孩》(The Rebel Girl)、《女子问题》(The Girl Question)。在前者中,他唱道:
我们之前有女性,但我们需要更多
在世界产业工人联合会中
因为去争取自由是一件伟大的工作
和叛逆女孩一起
更多的歌曲,则是宛若革命的号角,例如鼓舞大家加入工会,一起团结抗争的《工会有力量》(There is Power in a Union)。或者这首如音乐版《共产主义宣言》的《全世界工人觉醒吧!》(Workers of the World, Awaken!):
世界的工人们,觉醒吧
打破你们的枷锁,争取你们的权利
你们所创造出来的财富都被那些剥削的寄生虫夺走了
从你的摇篮到坟墓
难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成为一个顺从的奴隶?
世界的工人们,觉醒吧
用你们最大的力量
夺回你们创造出的果实
这是你们的天赋人权
当伟大的红旗飘扬在工人的共和国时
你们需要面包的儿女将不会再哭泣
而我们将真正地拥有自由、爱与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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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一本小册子写得多好都不会被阅读超过一次,然而一首歌却会被用心铭记并且一次又一次地被重复吟唱。”
乔·希尔的这段名言无疑是音乐何以能够改变世界的最核心的诠释。毕竟,歌曲比起书本更能以一种无形而利落的形式,跨越时空的限制而不断穿透人心。
即使乔从未把他的歌曲录制成专辑,但是他的歌曲、他融合音乐与草根的组织行动,仍一代代传递下来:从三○、四○年代的左翼民谣歌手保罗·罗宾逊(Paul Robeson)、伍迪·格斯里(Woody Guthrie)、皮特·西格(Pete Seeger),六○年代的鲍勃·迪伦(Bob Dylan)、琼·贝茨(Joan Baez)、更激进的菲尔·奥克斯(Phil Ochs),八○年代至今最重要的英国社会主义歌手比利·布雷格(Billy Bragg)等等,他们的吉他总是燃烧着乔·希尔的理想主义火焰5。而将近一百年后的我们,还是可以从他的歌中得到巨大的感动、热情与愤怒。
乔·希尔固然比任何人都信仰歌曲的力量,但他的实践告诉我们,音乐之外,更重要的是奠基于扎实的组织工作。两者的结合才是音乐如何改变世界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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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乔身上的血迹突然消失了。他拿起吉他,用力地跟我说:“我从来不曾死去。”
“只要有工人罢工的地方,乔·希尔就会在他们的身边。”他握紧双手,坚定地说。
“不论在何处,不论是在矿场还是磨坊,只要有工人在斗争、在组织,你就会发现乔·希尔的身影。”6
是的,乔·希尔从未真的死去。无论哪里有人要用音乐来为弱势者发言,要追求正义与平等,就会有乔·希尔的歌声在那里坚定地伴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