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在意自己的专业,为了电影学位,我还进修了剧本创作课程。但是,有一回老师布置了一幕30分钟的作业,在快要写完整个剧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意识到,原来3年半以来,我一直都在学习错误的东西。
电影教授对那份“杰作”的反应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根本不是电影!快把这东西送给英文系的那些呆木头吧!”虽然这听起来不怎么像“帮忙”--特别是当我看到教授给评的那个“差”之后。
我站在英文系主任的办公桌后面,涨红着脸,心里充满了绝望,手上捧着厚厚一摞稿子,稿纸上都留了双倍文字行距(我根本不知道,即使再过20年,几乎还要这么干)--我听见了心里的叫喊。
系主任翻着那摞稿子,嘴里念叨着:“天呐,你怎么会跑去学电影了?”第二天,我就进了高级写作班,写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短篇。这个短篇得分是“A ”,它还赢得了全州作文竞赛的第三名。然后,就是那个周末家长会,就在那天,我全跟父母说了。
但他们俩都茫然地瞪着我,这超出了他们的考虑范畴--要以写作为生?在他们周围认识的人里,没有谁知道什么作家。
也许,这就是我选择当作家的原因。
我不知道父亲最后是否接受了写作这东西。不过,有个传闻轶事让他印象很深,他也一直跟我念叨:“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可是被人拒绝了20多回,然后才出版了第一本书。”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收到的拒稿信不知不觉就远远超过20份了。慢慢地,父亲也不再提那辆蓝色杜森伯格了。我能肯定,这是因为父亲不想让我难受。
直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的桌子上还摆着那副镇纸。我也知道,这块寒酸的、贴着褪色照片的木头,对父亲来说,和真实的杜森伯格没什么两样。
父亲是我的拥趸。父亲知道我是谁,他清楚我的本性。父亲知道我生来心思细腻,热情洋溢,还有一点多愁善感。他知道我非常想去冒险,也知道我嗓门大、笑声大而且话痨。父亲常常四处炫耀,说寄宿学校的一位教授曾经这样说过我,“劳拉就像一本翻开的书”。也许,那些胡蜂人多半会加上一句:“那她最好偶尔也合上一会儿。”但父亲不会那样想。
父亲从没有读过我写的书,他只看那些《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不过,在家庭聚会上谈起这些书的时候,父亲总是我的忠实听众。那时我会给他读上几段--尽管没听到一半,父亲就睡着了,但我觉得没什么。大家要知道,有人如此地信任你,甚至不需要你的回报,这该是怎样的难能可贵呀?我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我也希望,自己并不是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后来的一切都毋庸多言了。在父亲弥留的最后几周里,我一直陪着他,住在特护病房里。我们俩一起看了一部租来的电影,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的《歌剧院之夜》(A Night at the Opera),虽然隔着氧气面罩,我也能感觉到父亲在笑。他说:“噢,劳拉,你也能做到。我们俩一向都有那种幽默感啊!”说完他推开面罩,抬眼看着我,“你总是那么心有灵犀。”
“你也是,爸爸。”我尽量不哭出来。
几周之后,父亲去世了,但我还要强抑悲伤。我记得什么是当务之急,那就是该死的、都说烂了的自爱。自己被人严辞拒绝了20年,财务上的压力濒临极限,而爱人还越来越意志消沉、不求上进……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捷径能越过重重障碍,找到自爱。事实上,我一直在假装自爱,假装到不再自爱。
如果一生中能有个人与自己真正灵犀相通,那么,我们就是幸运的。
我有两个这样的人:我的父亲,以及我的丈夫。
假如我能马上打电话给父亲,我要先感谢他如此地信任我,然后问问他,40多岁的沮丧男人到底会想些什么,他会怎么想烂透了的事业,他会怎么想濒临灭顶的债务,他会怎么想自己居然不再爱的妻子--而这些归结为一句话,他会怎么想自己不再自爱。
我知道父亲会对我说什么。他会说:“你需要睡个觉。快上床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