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完成了配合任务的两个工商仍然是嘻嘻哈哈的。他们像狗熊掰棒子一样,把烟往腋下一夹,对爸爸宣布:贩卖洋垃圾是违法行为,您还得负担刑事责任呐。恭喜恭喜。
爸爸被屁股朝天地按在地上,还在激烈抗辩:这里卖洋垃圾的多了,半条街都是干这行的,为什么只抓我一个?还不是因为那些河北人都是你们的亲戚和老乡,还不是因为那些浙江人、福建人给你们塞过钱……
执法人员则毫不心虚,拎起一袋洋垃圾,就扣到了他的脑袋上。这样做也是一举两得:一来可以把他的声音捂住,否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二来则是让他明白,咬别人是没用的,有本事你别犯事呀,还是先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吧。老师经常这样教育小学生。
接着爸爸就被押走拘留了。接着腊黄脸的小姑娘和硬邦邦的老头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腊黄脸的小姑娘卷走了摊儿上的存货,硬邦邦的老头只带走了《故事会》杂志。接着“黑白铁”就坐上长途车,倒车、问路、被人涮了走错路,最后终于摸到了“老板”家里,对“大姐”失声恸哭:
“您救救老板吧!”
这一哭,就把一切都暴露了。节节愣在门外,骨头里往外冒着恐惧。妈妈是一定会生疑的。不,妈妈肯定把什么都看穿了。她不敢想象妈妈会有什么反应。
而“黑白铁”这么反客为主地大哭,是无法自控还是早有预谋的?她到底是过分忠厚还是过分狡猾?节节真是恨死她了。
里屋,妈妈在静默,“黑白铁”像被这静默慑住了一样停止了哭,只剩下断续的几声抽泣。节节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她被自己憋得天旋地转。
直到妈妈开口,节节才恢复了喘气。但妈妈的语气却让她感到费解,甚至荒诞。
妈妈淡淡地、居高临下地说:“你别担心,能救我们肯定会救的。”
在救爸爸这件事情上,妈妈不是“第一责任人”吗?怎么就变成了“外人”在求“内人”了?前面居然还有一句“你别担心”。妈妈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家庭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节节再看这套从小住到大的房子时,竟然感到无比陌生。
“黑白铁”回答的那句话,就更像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她说:“谢谢大姐。”
陡然间,节节的蛮劲儿又上来了。她的漂亮和心思都不见得比妈妈多,但是在这年纪不缺的是蛮劲儿。她的脑子里又是“腾”的一声,声音响过之后,人已经到了里屋--下巴昂然地向上翘着,尖尖的如同即将射出去的箭,手指着门:
“你算个屁!滚出去!”
“黑白铁”又低下头,缩起来。她总是这样面对节节的发威。宽厚和死皮赖脸居然是一对同义词。而妈妈呢,节节这才想起来看妈妈:她以舞蹈演员的姿态端坐着,脊背挺直;肩上盖着件大红披肩,手里端着一杯茶。
妈妈仍平声静气地对“黑白铁”说:
“滚还是不至于--但是我们家真没收留你的地方,今天你就住招待所吧。”
这一夜自然又是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晨,节节就着牛奶吃了半袋饼干,然后坐在餐桌旁等妈妈。事已至此,应该怎么办就得由妈妈说了算了。
而今天妈妈起得比平日晚,也是可以预料的。她脸绷得紧紧的,面容倒也清爽,眼睛仿佛比平日都大。节节看不出她是否也一夜未眠。
但妈妈看见节节坐在那里,却说:“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呀?”
节节盯着妈妈。她的态度不言自喻:都什么时候了,还上什么学呀。她还想着自己那顶棒球帽放在哪里了,并且想提醒妈妈也找一顶帽子或者纱巾戴上。“白沟”那地方风大,又脏,晃一圈头发就打结了。她又想象着自己和妈妈带着帽子围着纱巾走在破烂飞扬的泥土路上。
妈妈却全没看见节节的心思。她又说:“上学去,上学去。我和你一块儿去。”
因为无法把“不去上学”的理由说出口,节节只好被妈妈押送到了学校。在校门口碰到许洋,妈妈对他说:“晚上到家来吃饭啊。”
到了学校当然也听不进去课。节节想:爸爸现在会怎么样呢?妈妈会怎么样呢?还有“黑白铁”会怎么样呢?这几个问题分解成无数个问题,充满了脑袋,到头来还是没头绪,并且又让她疲惫了。于是她便停止想,呆看着窗外的杨树枝上,一只麻雀落上来,两只麻雀落上来,麻雀们打起来,最后“呼”的一声四散飞走,只剩下空荡荡枝头在那里颤动。再往后她便困了。积攒了多少天的失眠一发算起总账,像只大手把她小小的脑袋一按,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趴在课桌上,无声无息地睡了好几节课。但对于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老师也懒得去管。何必凭白伤她的面子呢?大多数同学也不打搅她,只是惊奇地指指戳戳:太能睡了。也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好奇于“睡美人是否也会流口水”,但许洋吊着绷带守在节节旁边,不让那些家伙上前。另外还有一个站岗的是马金山,他歪着脖子,揪着某个人的脖子说:“我要为她富(护)法!”因为许胜利“没有反映到学校来”,他现在对许洋充满了义气,对节节的那份仰慕呢,则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侠骨柔肠,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思想深度的流氓了。
就这样混过去一个上午,下午固然也是昏昏沉沉的。终于放了学,节节和许洋一起回家,却见屋子空着。冰箱上用小猫形状的吸铁石贴了一张纸条:饭已做好,拿出来热一下,最好自己刷碗。从盘子里凝结一片的油渣,可以判断出这菜已经放了很久了。节节明白,妈妈一定上午就出门了。也许现在她已经人在河北了。
许洋自告奋勇地端盘子:“我会热饭!我爸晚上喝多了,我还给他下挂面呢。”
节节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吧你,就一条胳膊。”
然而她把饭菜拿到厨房,却又停住了手。她只是看着那两盘很家常的“萝卜干炒腊肉”和“蚝油生菜”发呆。她又想,也许应该掉下两滴眼泪来。但是白天那一觉却仿佛把眼泪都蒸发干了。
而正发呆,外面又有人敲门。许洋开了门,哎呀一声:“怎么是你?”
节节扭头看见“黑白铁”在外面愣愣地站着。这也很好理解,妈妈连节节都不带,就更不屑于与“黑白铁”一起去了。妈妈独自上路了,她孤身孑影而又仪态万方地走在一片杂乱之间,去看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男人。
妈妈的行事方法让节节感到了一股悲凉之气,但同时又有一丝快意。对于妈妈昨天晚上的冷傲和淡然,她也佩服起来。这难道不是妈妈最应该有的态度吗?
节节不禁模仿起妈妈来。她想象着妈妈的魂儿附了自己的体,也挂上了一脸平静,脖子和腰挺得直直的,走到“黑白铁”面前说:
“对不起,没你的饭了。”
然后她就把门关上了。
妈妈这一走就是三天。节节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若无其事地轮回。第一个晚上她自然是慌乱的:早已和许洋吃完了饭,做完了作业,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手忙脚乱地在屋里乱翻,最后找出一套小时候玩儿的军棋来:“小不忍,我们下棋好了。”
许洋就忠诚地坐在对面,陪她消磨时间。到他哈欠连天时,壁钟也指向十二点了。妈妈还没回来。
许洋终于说话了:“下完这盘就不要下了吧,明天还要上学。”
节节把正在进行的战局一胡撸:“那现在就不下了。不下就不下。”
许洋眨巴眨巴眼睛:“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节节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没告诉你么?她有个战友来北京汇演,请她去作指导。”然后就干净利索地把许洋推出去。
许洋走后,节节就要独自面对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了。她后悔在学校睡了一白天,现在精神好得很,想逃到梦乡里也不成了。妈妈找到爸爸了没有?他们会谈些什么呢?无论是爸爸被抓起来,还是他与“黑白铁”的关系,都是重大的事情。对于重大的事情,是一定要慎重讨论、深入讨论的。因此对于妈妈的不归,节节是能够理解的。
但恰恰因为理解了事关重大,她才更慌张。猛地,她又回忆起小时候,“小城故事多”的那个晚上。当时妈妈受了气,收拾东西就走,要回南方老家去--就连暖水瓶都塞到皮箱里去了,可见态度之决绝。那么现在呢?妈妈该不会故伎重施了吧?要是这样爸爸可没法把她追回来了,他在拘留所里关着呢。
节节猛地站起来,开始了一场大搜查。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分,剧团家属院里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一个小女孩正在灯下翻箱倒柜。她面色苍白,手脚机械地忙碌。而过了一会儿,窗外又响起乌里哇啦的歌声,是那个著名的酒鬼许胜利回来了。夜归的人在给无眠的人伴奏。
随着某个邻居一声愤怒的喝骂:“你他妈又抽什么风啊!”酒鬼许胜利的歌声戛然而止,节节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她已经把衣柜、鞋柜、首饰匣子都翻了个遍。妈妈那件咬了几次牙才买的羊绒大衣还在,最喜欢的两双鞋子和珍珠耳环也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更主要的是,跳“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时的那一套演出服还在。演员的演出服相当于战士的枪,是绝对不能丢弃的啊。
也就是说,妈妈没打算不辞而别。他们这个家还在。
明确了这一点以后,节节的心便安然了。
从第二天起,她就得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厨房里还存着点儿土豆和生菜,虽然蔫了点儿,但也够她拌两回沙拉的了,主食和肉菜则从食堂买。到了第三天,她竟然有了像模像样地过小日子的感觉--她已经学会了把一切安排得很好,从早上的牛奶到晚上的宵夜。她甚至还洗了一条牛仔裤,再和许洋一人一头地旋转,把水挤出去。
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自豪感中,节节忍不住想:都走都走,全都不回来才好,我一个人还不是个过。
但是再一转念:如果真的“全都不回来”呢,她一个人又该如何“过”?这个“过”就不光是吃饭穿衣的问题了啊。
这么一想,她便又心慌了,抓着牛仔裤的手也僵住。好在这时,妈妈回来了。门“啪嗒”一响,她鼻子立刻一酸,但却不敢回身去看。
而妈妈走失了三天,回家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哎呀脏死了。”节节便顺着那熟悉的声音,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换上赌气的面孔:
“不比你在的时候脏。我自己也能吃、穿、睡。我还替你交了楼道的卫生费。要是抽屉里多留点儿饭票……”
妈妈打断她:“哎呀别抱怨了,我又不是玩儿去了。让我先洗个澡吧。”
原来妈妈是在说她自己脏。这个澡洗得格外长,大概因为这几天都没时间没条件清洁自己。而听着卫生间的水声,节节又开始瞎琢磨了:怎么还像没事儿人似的?她是不是看爸爸去了?他们都讨论了什么?
总不可能什么都不讨论吧。
一开始琢磨,节节便放下手里的牛仔裤,去翻妈妈的包。许洋晾在那里就晾在那里吧,她早习惯于把他当空气了。只要不涉及男女之防,干什么事儿多他一个都不嫌别扭。包里有旅行装的护肤品、牙刷牙膏、一本显然在路上买的《读者》杂志,还有几件内衣裤,单独装在塑料袋里。这都是平常无奇的,而两样特殊的东西则放在夹层中间:一张存折和一只印有剧团名称字样的信封。节节翻开存折,看到最近的一次支取就在昨天,数目相当之大--这也能够想见,爸爸犯的那种事儿一定要被课以重罚的。而信封用胶水封了口,里面薄薄的似乎只有一张纸,这又是什么呢?可是正在琢磨,妈妈就推门出来了。节节赶紧把包里的东西塞好,推到一边。
屋子里溢满了洗发水和沐浴液的香气,妈妈用毛巾包了头发,更绷出一张紧致的脸。她走到厨房,对许洋说了一句:
“先回家去好不好?”
口吻仍是漫不经心的,但却不容置疑,完全是大人在命令孩子。节节心一抽,随即绞痛了一下:这是开诚布公的前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对自己开诚布公了,而自己其实还没有准备好呢。
果不其然,许洋出去以后,妈妈坐到沙发上,招招手让节节过去。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说话:
“节节,你以后可能得过另外一种生活了。”
节节低头说:“我知道。”
妈妈仍不缓不慢地说:“你知道,你爸爸犯的这个错误……”
节节却仰起脸来说:“我知道。”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妈妈。既然到了这一步了那就别掖着藏着了吧。她想得到解释的不是贩卖洋垃圾的“这个错误”,而是“另一个错误”。她想知道爸爸错得有多大,错到了妈妈要如何处理他,从而判断自己的“另外一种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节节默默地鼓励自己:勇敢点,别让真相再不明不白地滑过去,长痛不如短痛,一次知道了倒也爽快。
她听到自己说:“谈谈你们之间的事儿吧。”语气和妈妈一样的平静、不容置疑。
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一定没想到节节会主动追问上来。但是节节就是这样一个姑娘:该惶惑也惶惑,该胡思乱想也胡思乱想,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会本能地迎上去披荆斩棘--她豁得出去。
而妈妈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委婉地告诉节节、安慰节节呢。她甚至还考虑向女儿扯个谎。但从刚才这一刻起,妈妈相信节节如果被蛇咬了,肯定忍心自己把胳膊斩下去的。不仅壮士能断腕啊。
于是妈妈便对节节一五一十了。她的口气仍是淡然的,但其中的内涵却变了--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平等和坦诚--以及尊重。
妈妈和爸爸都同意离婚了,就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刚才节节翻出来的那个信封里,正是他们的离婚协议书。
妈妈坦白了来龙去脉。不仅包括她自己是怎么想的,爸爸又是怎么想的,还包括了很多没必要向节节交待的细枝末节。
节节问:“你看出爸爸和那女人有事了?”
那当然。自打“黑白铁”刚一进门,妈妈就看出不对劲了。过去当文艺兵的时候,老师总是这样教她们:“要揣摩人物的表情下面还有什么!”揣摩表情成了那群军装美女的必修课,她们不仅自我揣摩,还要互相揣摩。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从“横眉冷对”底下揣摩出来的,不是“建军节”的排骨肉太少,就是晾在外面的尼龙丝袜被谁偷走了一条。还有一次,大家从一个岁数最大的女兵的表情下揣摩出了很不寻常的痛苦,便都跟着学起来,老师看了说:“怎么一个个都像怀胎三月一样。”
后来那女兵果然提前复员了。她们居然揣摩出了一个婴儿。
而前两天,火眼金睛的妈妈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比孙猴子可有涵养得多,她认为这时候奋起千钧棒,那太失身份了。而且就“黑白铁”哪个德性,配当妖精吗?妈妈要让对方知道,自己都不惜得跟她较劲。她要找唐僧(何止肉眼凡胎,简直是瞎了狗眼)问个清楚。
节节问:“他就坦白--招认了?”
这就是妈妈也没料到的了。她收拾好衣服和洗漱用品,又拿上家里的存折,踏上了兴师问罪的寻夫之路。第一站自然是“白沟”,在这里,市场管理人员告诉了她拘留所的地址,但赶到地方时,探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妈妈这时又占了漂亮女人的便宜,拘留所的人给她开了个绿灯。她冷静而淡漠地把一些日用品和两条香烟交给爸爸,询问了他在里面过得可好,然后找到管理人员,上了一节普法教育课。得知需要交纳罚款后,她马上赶到银行,取钱。
这一天,她住在拘留所旁边的小旅馆里。这个旅馆生意兴隆,客人全都是来探监的,而且以女性为多:母亲、妻子、女儿,当然还有相当比例的“家庭编外人员”。比如一个有情有义的妓女就在旅馆门口里拉起客来:“大哥,我今天打折,急着给我爷们儿打点打点……”
旅馆老板竖起大拇哥:“堪比当年的小凤仙呀。”只可惜这个小凤仙模样不济,只值一百块钱。她要打折出售多少次,才能完成“打点打点”的大业呢?要知道,拘留所里的饭都比外面贵好几倍的。
被臭虫、老鼠和妓女嫖客吵闹了一夜,妈妈第二天再去看守所的时候,就显得精力不济了。但她仍然保持着姿态,告诉爸爸,该办的手续已经办完,人事尽了就只能听天命了。爸爸在里面垂头丧气地哼哼两声。然后两人就隔着铁丝网静坐,好像夫妻之间只有那么点话好说了。
坐了很久,妈妈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事不合适,但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一并说了吧。”
爸爸没反应过来似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做都做了,这么快就忘了?”妈妈扬扬眉毛,好像在调侃爸爸,“你太没情义了--对人家。”
这话让爸爸一激灵,然后狐疑,然后又恢复了颓然。他掏出一颗烟来,管教立刻在旁喝斥:“这里不准抽烟!”
爸爸只好把烟放下。但这时妈妈却优雅地伸出两根指头,示意爸爸透过铁丝网把烟和火柴递出来。她像外国电影里的女人那样点上烟,挑衅地看了眼管教,让那年轻的男孩子憋了个大红脸。然后妈妈盯了盯自己的丈夫,仿佛在鼓励他坦诚点儿,再坦诚点儿。
爸爸问她:“节节--告诉你了?”
妈妈颇感意外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这事儿跟孩子没关系。都找上门了我是瞎子吗?”
也许由于妈妈的鼓励,爸爸忽然拿出了北京男人所特有的“混不吝”。换句话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头也抬起来了腰也挺直了。他像领导讲话一样,先咳嗽了一下,然后开始竹筒倒豆子。
爸爸告诉妈妈,他和“黑白铁”确实“有一腿”。但有一腿的原因不是女的风骚或者男的好色,他还没“不开眼”到那份儿上。甚至“两地分居”也不是原因,白沟离北京这么近,还不是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回去嘛。而这两年他越来越不爱回去的原因是,在“厂子里”,具体说是在“黑白铁”那儿,他体验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或云人生状态。
这个状态就是被人崇拜,知道自己比别人强--而且是命中注定比别人强、毫无理由地比别人强。在“黑白铁”眼中,他简直就是刘德华和关二哥的合体。他是那么帅气文雅,那么挥斥方遒用兵如神,而且还是那么义薄云天。可以想见,“黑白铁”一定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男人,因此节节爸爸的举手投足、高谈阔论都让她着迷,他的按时发放工资和关心员工又让她感激涕零。从那女人的眼神里,他当然看出了崇拜,而这崇拜又成了激励他的力量,让他去获取更大的崇拜。有一次,“黑白铁”被洋垃圾里的铁丝划了手,他二话不说就把她“强行”送到了医院,像抢险救灾的领导干部一样高呼:
“生命高于一切!”
还顺便痛斥“白沟”的其他老板:“他们就是没有一点人道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