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MONTPARNASSE商业中心和路菁菁逛街。恰好看到一条漂亮的裙子,黑色欧根纱,裙摆处恰到好处地加了几笔蕾丝。线条在腰间散开,裙摆是恰到好处的圆形。
许多人在模特身边走来走去,都轻声感叹着,不由伸手摸摸那裙子。
虽然价钱不算贵,但迟迟没有看到有人去试。因为那条裙子太漂亮了,样式柔软,不是每天要挤地铁挤公车的职业女性们能穿的样式。
路菁菁撺掇我,你去试试吧,挺适合你的。
我也摸着柔软的丝带犹豫不决。领子开得太低了,又太短。如果自己出门是会遇到危险的,再加上那么多上上下下的电梯,会走光也说不定。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隐藏号码。
我一边摸着那条裙子一边接起来:“喂。”
那边说:“是我。”
我问:“是谁呀?”
他愣了愣答:“张岸。”
是他,真的是他打来的。在半个多月没有联系以后,我不是假装矜持,也不是忘记了他的声音。只是你懂得的,如果一件事情太过期盼而突然实现,你会想问问,这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哦,你好吗?”
“挺好的,我还在世界杯现场。我想好了,过几天拍完我就回巴黎。”
“嗯。”
“吴涯。”
“什么?”
“嘿嘿,这话你听烦了吧。我很想你。”
我没有问他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问他现在是否一切都好,甚至没有想起来问起微微的事情。我只是一直微笑,微笑着说好。
路菁菁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从她的表情中我知道自己未免太夸张。
“吴涯。”他又叫我。
“嗯?”
“我和你说件事儿,我和微微,分手了。”我心里一惊,她和他,据说已经认识了五年,相处了三年。而我与他之间,只有三天,短短的三天。
这个巨大的差异在我心里翻腾着,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我觉得心里很乱,理不出头绪来。
路菁菁默默地看着我,等挂断了电话,才问:“吴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记得那些片段,怎么样的眉毛,怎么样的嘴唇。然而他究竟拼凑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真的说不清楚。
路菁菁没有料到前一段时间的地铁搭讪男没有消失反而以主角的形象再次出现。
她摇着头说:“这个人比你大那么多。他一定是一个复杂的人,你应付不来的,他会伤害你,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哭。”
然而我笑着看她问:“怎么算做是伤害呢?”
她看我执迷不悟的样子,继续狠狠地说:“吴涯,你还记得咱们是为什么来到巴黎吗?”
我和路菁菁是在中部城市克莱蒙费朗认识的,那时候我们都刚从语言学校进入专业学校阶段。全年级的新生培训的时候,班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中国女生,我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校办公室里,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法语和秘书要借书证。秘书说新来的学生要等一周以后才能办。
她一直站在办公室不走,重复着,我很急啊,我要借书。
当时,许多进进出出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东方女生。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这个奇怪的女孩却主动坐在我旁边。
她说,你是吴涯吧,我认识你的,以前学法语的时候我在你旁边的班级。
说完,冲我一笑。我因为这个笑与她友好。
路菁菁是个很勤奋的人,后来我们搬到一起住,她房间的灯从来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熄灭过。
她的生活很少有假期,只是有一次我生日,她喝了一点儿酒,站在阳台上突然回过头对我说:“吴涯,我要去巴黎,咱们一起去巴黎吧。”
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克莱蒙费朗有了一些朋友,住的房子很好,很大又便宜。学校已经决定给我们推荐工作了。当时的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好到可以过一辈子。
而巴黎,这个词汇那么远,那么大,那么混乱,那么陌生。
我不知道,如果我去了巴黎能不能存活。
暑假的时候,路菁菁就飞速地打包了自己的行李。对我说,我要去巴黎了,等我找好了房子你也过去。
她语气那样坚定,容不得我拒绝。
后来我才知道,她拒绝了学校推荐的实习机会,那是在米世林公司财务部的学习,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有时候我觉得,路菁菁是那样勇敢,勇敢到她的生活一个点与另外一个点之间都是直线,没有什么能阻碍,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一直是短头发,戴一副很大的金属框架眼镜,素颜,运动系的服装。原来我们认识许多年了,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最近她好像在化妆了。
而她的表情永远是平静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懂得她。
在这个时刻,她问我,“吴涯,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来巴黎的吗?”
我稀里糊涂地冲她点点头,实际上是不记得了。可我知道她记得的,虽然她没有说过,可是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那是有一番大事业在里面。
路菁菁的电话也响了,她说了几句就匆匆和我说:“我必须得走了,我要去CDA面试,这是我最后一个面试机会了。”
走以前她对我说:“吴涯,你趁早离开那个人。这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艳遇,你千万别让艳遇挡了你的路。”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