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恋爱里的人们是傻瓜(一)

私奔到巴黎 作者:流言


安弟:

你最近究竟在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呐?

上周我明明看到你在MSN上,和你说话又马上下去了。

昨天你把头像换成一碗羊肉汤,我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你还神神秘秘地和我说,这是西安老字号啊。

真是奇怪,你分明没有去过西安啊,这么迷恋肉汤啊?

而今天,你的签名又变成:春天来了。

你知道现在是七月份了吗?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心不在焉的,不管我说什么都能马上笑出来。

喂,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要不要老老实实地自己告诉我啊?

另外,今天我接到他电话以后就买了那条黑裙子了。我想,这条裙子,我只穿给他看。

安弟,你说,爱情是一件多么让人心酸又着迷的小事情啊!

法国队赢了一场又一场比赛,我也看了几场。不过不是自愿,而是有朋友约了一起去酒吧应个景,我不懂那些规则。后来才慢慢知道了戴红袖箍的人是队长,穿不同颜色衣服的却是裁判,而且裁判有好几个,拿的牌子也有不同颜色。

酒吧里的人们在旁边一会儿嘶吼,一会儿组成人浪唱“前进,前进”的国歌。而我总是坐在角落里啃鸡骨头或者要一杯啤酒慢慢喝。

有时候,在人群中反而更适宜思念。

接到张岸的电话以后我开始热情地关注起世界杯来。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球盲,有时候在地铁站口看到有人发体育报纸伸手替我挡回去,我却自己退回去拿了。

别人说,吴涯你真是慢热啊,比赛都快结束了你才起劲。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哪天结束,哪天他才能回巴黎。

决赛那天,香榭丽舍大街上早已疯狂。许多人披挂着国旗,脸上画了油彩唱着歌走过。有一位老奶奶头上戴了一顶公鸡样的帽子,一拉绳子就呱呱乱叫。她还专程跑到我们面前来拉拉绳子然后恶作剧一样迅速钻进车里。

LV、卡迪亚之类的名品店倒是很忙碌,买来巨大的钢板钉门。因为无论输赢,决赛之夜砸玻璃应该都是合法的。

我和几个朋友画了代表法国国旗的红、白、蓝三色眼影去肯德基买全家桶,有年轻的男孩吹着口哨来来去去。一个朋友说,我们这么美,应该和画着三色胡子的小伙子有一场浪漫的相遇。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暗自盘算张岸回来以后我们要一起做的有趣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来买一个全家桶。

法国队输了,齐达内用头顶了人。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疯狂了,站在桌子椅子上叫嚣着,拍手跺脚欢呼齐祖做得好。我抱着一块鸡和旁边的人商量,是不是人家说他谢顶他才顶人家的?

当金球终于颁发出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球迷们跌坐在地板上半天不愿意起身,我眼睁睁看着许多人落下泪来。大屏幕反复播放着“ALLEZ  LES  BLEUS”,声音太大了,以至于我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从酒吧出来,早已错过末班车时间。蔷薇家就在附近,大家决定在那儿凑合一宿。

我喝多了,靠在沙发上直想哭。

周围依然很吵,不知道他们都在做什么。

蔷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冲锋陷阵的破牛仔裤脱了,换了鹅黄色长裙,走过来给我一杯果汁。

我抬头冲她笑笑,笑得很茫然。

她说:“吴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不开心就别想了,能有多大点儿事。”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她对那些男生说:“别抽烟了啊,谁抽烟出去抽。”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我却毫无睡意。想着那些人与事,想着张岸不知道哪天要回来。兴奋已经消退了,有的只是疑惑。他回来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要以哪一种方式拥抱?

蔷薇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轻声说:“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你狠不下心对别人就别动真感情。”

我不做声,她拍拍我说:“去和小舟说句话吧。毕竟他那么老远为了你来。”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到沙发另一边的一个男孩身上,他果然在看我。当我看他的时候却扭过头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转回来对我笑。

陈小舟本来住马塞,在那里学电子工程。这次来巴黎号称是自己策划的世界杯之旅小分队,可是这队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喜欢我的事情朋友圈里人尽皆知,只是没有人说破。

仔细想想,我和陈小舟实际上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也对他笑笑,他反而不知所措了,两只手交换着挠头。

蔷薇扑哧一声笑出来,过去拉他坐到我旁边。

“哪天回马塞?”见他低着头不出声我只好主动找些话题。

“就这周吧,开学要交作业,我还得搬家。”

“哦。”

“吴涯。”他突然叫我。

“嗯?”

“你……你会去看我吗?”

“会啊,我还没有去过马塞呢,你们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吗?”

“可多好吃的啦。我给你做,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他又挠挠头,笑得更憨厚了。

困意袭来,不知道后来又聊了些什么我就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我躺在沙发上,身上是陈小舟的白色夹克。一众男生都睡在地下,另外一个女孩睡在床上。

蔷薇已经醒了,端了杯热牛奶给我。

“昨天你手机响了一晚上,小舟不忍吵醒你就替你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儿怪怪的。

我一惊,被牛奶呛得直咳嗽,说不出话来。

“哦,是个男的,说他今天会到东站。”

“他说几点了吗?”

“他说早晨到,六点。”我问话的声音太大,陈小舟醒了,接着回答。他没来得及戴眼镜,其实看不清楚我的表情。

我却看到,他张着嘴傻乎乎的样子,还有眼中浓浓的失望。

手机里有二十八个未接来电,张岸不懂得转入语音信箱只是一直打一直打到我接为止。他定是坐了连夜的车,从慕尼黑赶回巴黎。

我飞快地冲出蔷薇家,跑了一段路发现包没有拿。正往回走,碰到陈小舟出来,手里拎着我的包。

我走上去,对他说:“小舟,谢谢你啊。”

他突然叫我:“吴涯。”

“嗯?”

“嗯,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放在你包里了。”

我来不及思考,含糊地答应着:“哦,好啊。谢谢你,我回去给你打电话吧。”

他低着头不看我,说:“好,路上小心。”

我想象过许多次迎接的场景,提前早一些到车站,不停地看表盼望他的到达。然后火车缓缓进站了,冒着黑烟,车上有他。再后来停下,许多人涌出,我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张望着。突然他出现冲我跑过来,每分每秒都该是甜的。

张岸的手机不通。

我飞奔回家换上那条黑裙子就去车站。

那条裙子真的不是独身女子应该买的,地铁里居然遇到不良青年,那个北非人一路跟到火车站。从一个地铁站到另一个地铁站。带子绑在脚踝的芭蕾鞋很不方便,我索性解开带子绕在脚踝狠狠系上。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我再次感觉到巴黎的混乱与深沉,撞翻一个流浪汉的啤酒瓶,一群人在后面咆哮,这个姑娘要赶着去干什么呀?

又和一个搬运工擦身,他扛着木板碰到我,小腿阵阵刺痛。

我顾不得这许多,只是恍惚想到出国那年写过的一篇文章,说让我们在异国求学之旅上经历风浪,架起桅杆撑起风帆与整个海洋搏斗。而我现在如何会在这漫天水花中爱上一个修船人呢?

终于到了东站,清晨的火车刚刚到站,许多游人拎着行李四处游走。

偌大的候车亭我竟没有犹豫,便知道他在那里。

他真的坐在那儿,在我们初次相遇聊天的台阶上。身边有一大堆行李,他坐在台阶上看报纸,一点儿都不恐慌焦急。好像一座雕像,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的,他甚至都不抬头看一眼。

我一路跑着,在他面前却放慢了步子,走向他,甚至有突然逃离的念头。

当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没有表情,只是细细端详着。

他说:“我知道你会来。”还是这句话。

那个可笑的地铁跟踪者居然还在身后。那青年估计正在考虑着眼前这两个人的关系,是再等等还是就此撤退。

张岸看见他了,大笑着站起来一把把我拉进怀里说:“哥们,我都跟半天了,你刚来,后面排队去。”

那人当然听不懂中文,但是看他的样子直接被吓跑了。

我在他怀里深深呼吸,巴黎的夏天终于来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坐车回家,昨夜宿醉的疲惫涌上来,可是却很安心。我挽着他,在他手臂上乱画,写我的名字。突然,他叫了一声。

“哎哟。”

我赶忙坐起来看,手指碰到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还没有长好。

他挤出笑容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还不等问就抢着说:“没事,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那道疤痕很深,像一道鸿沟,表面泛白,看得出流了许多血,是被利器划伤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哎呀,怎么弄的?”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问你怎么弄的?”

“我和他们……你知道,就是那些人。我问他们要回我的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的。谁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再说话了,他让我靠着他,不多问。窗外天很蓝,树影摇曳着穿梭而过。

“张岸,不如我们私奔吧。”

“好,你说去哪儿?”

“就去巴黎好了。”

“好,听你的,就去巴黎。”

列车缓缓地行驶着,这是去我家的方向。到站了,张岸拿下所有行李说:“咱们下车吧。”

我呆了一下,问他:“那你住哪儿?我可不能这么快和人同居啊。”

他古怪地笑着说:“你别管我,尽管往前走就行了。”

我就一直走,走到家门口他说:“好了,我住这条街四十号,欢迎有空来做客。”

而我住四十二号。他在我家隔壁找了房子。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拍拍我的头大笑着说:“吴涯我跟定你了,你跑不掉了。”

从此我们是邻居了,从此我们是邻居了。

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好久好久。是些什么内容反而不记得了,好像只是互相看着就过了好长时间。后来他没有走,他就睡在我家的客厅里。

深夜里,我在隔壁的房间听他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悄悄走进客厅,隔着鱼缸看他,他蜷缩着,被子没有盖,在手里抓得紧紧的。

他熟睡的样子,像一个忧愁的小男孩。皱着眉头丑丑的,不时撅一下嘴。

我慢慢靠近想看得清楚些,月光从低矮的窗户里洒进来。面对这个未知的、萍水相逢的男人,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想拿两片树叶盖着他的眼睛,拿很多树叶铺在他身上。好像他是一只蚕,只匍匐在有袋鼠图案的床上盖着树叶吃就好了。

再不要离开,再不要经历乱七八糟的风险了。

我在床头蹲下,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他醒了,睁开眼睛没有说话没有笑容,也不惊讶于我的出现。他只是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我们长久地对望着。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突然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晶莹的一闪,很慢很慢地滑落。

他哭了。

他受了很多委屈。

窗外的蝉声音很响地打着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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