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

少年迈尔斯的海 作者:(美)吉姆·林奇


没有人问任何有关巨鱿的问题。他们实在没办法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我竟然会在某一天被归为和法官同一类的人,这简直像是一场身份错乱的大乌龙。

如我所料,我爸爸终究还是注意到我在电视上看起来有多矮了。很不幸的是,从他站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那天正好是七月一日。他要我脱掉鞋子,站到杂物柜前面去。一如往常,我开始冒汗--大部分小孩一年只会量几次身高而已,但对我来说,每个月的第一天都是我的量身高日。

我爸爸是个很迷信身高的人。他本身只有一百六十五厘米高,却希望自己能有一米八二,要是能有一米九三就更好了。他会用身高来评判他人,只要是高个子的人他都很尊敬。仿佛他们的身高是他所欠缺的某种优雅教养或谋生技巧。倒不仅仅是因为女人最喜欢高个子男人这种无聊废话,他只是还坚信如果你个子够高的话,别人听你说话时就会比较仔细;高的人可以找到较好、薪水也更高的工作;而且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风采就像神一样。除此之外,个子高的人打篮球还可以扣篮--还有什么比这更厉害的吗?

关于我,有些事是你必须先了解的:我很喜欢自己的矮个子和没有变化(我五年级、六年级和七年级的照片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高个子的小孩一走进来,就会被人期待要发表演说什么的,而我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可以隐身起来,所以脑袋离脚近一点还是有好处的。我可以爬树,可以从矮屋檐上跳下来,而且个子小,出错的机会也相对小多了。唯一的问题是,当我读到书上说小孩子的发育最主要是在睡眠中进行时,难免会因为阻碍了自己的发育感到有些罪恶。

我揉松头发,努力挺直身体,感到脊椎一节节分离为止。我抬高下巴,偷偷在脚跟下撑起一点点难以察觉的高度。要是爸爸用铅笔画出的线能比上次量的高出个零点五厘米,他的心情就会很好,家里也会随他的好心情而充满活力--金枪鱼好吃得不得了,妈妈看起来美丽动人,而我则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小孩。不过在这个晚上,在和妈妈争执顶在我头上的硬壳精装书放得够不够正之后,爸爸只在上个月的铅笔痕上再加深了一次刻印,然后以深深叹了一口气--闻着有金枪鱼混上波本酒的怪味--作为收场。在过去的十三个月里,我只长高了零点七厘米。我被困在一百四十二点九厘米里面了。

后来我听到他们在争辩,哪边的家族该为我的脑袋负责,还列举了一堆聪明的叔叔伯伯、表兄表弟外加祖母的名字。这时爸爸发表看法:“以他的体型,他算是相当聪明了。”然后妈妈提醒他说,要不是莫名其妙被他套牢的话,她本来准备读医学院的--这话她这星期已经说第二次了。我很清楚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一件又一件令人烦心的事,将她困在这局促的小房子里,将她与一个毫无野心的棒球迷绑在一起。这家伙到现在还跟他的高中密友--号称三剑客--在酒吧里厮混,在听奥斯卡奖获奖感言时还会哭呢(我妈妈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我们的家族照片全部都收在鞋盒里,而自从我七岁后,圣诞老人、复活节兔子和牙仙子这类东西通通没再出现过)。或许,我心想,最让她失望的,是她在州政府人事局的可悲工作吧。

又或许,根本就是我。

爸爸把她越来越常出现的咆哮吼叫,当成卡通片里疯狂的夸张演出。她偶尔会用一种无声的讥讽方式来开玩笑,但你可以轻易分辨出她是在说笑还是真的生气。她要是火大的时候,说话速度就会变快,嘴唇也会变得苍白。

事实上,我爸爸只看得到他想看的东西,任何能够解决争端的方式,他都会接受。我很少听到他会说出引发争端的意见或建议,让妈妈怒火越烧越旺的往往就是他犹豫的态度。这时他开始关上声音看水手队的球赛转播,免得惹恼妈妈,然后拿着一根铝棒,站在沙发后面打量投手。等球由我们二十一寸的电视机荧幕中飞来时,他挥出球棒--其实应该说是在试探挥棒或临时收棒才对,因为他到最后都还不确定该不该做这件错事。

潮水又开始一路往后退了,泥沼地又开始传来臭味,这总是让我很不安。妈妈很讨厌我们的房子:冬天潮湿发霉,秋天满地蜘蛛,最糟糕的是夏天,每当因日晒而腐败的海草散发出过多的硫化氢时,整个泥沼地就会臭气冲天。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老是做噩梦梦到海水连着好几天退潮,泥沼地上的所有生物都被烤熟了,在炎热的空气中死亡、散发出臭气,搞得妈妈尖叫着说要搬家。

最后,我听到爸爸又老调重谈提到我在电视上看起来很矮的事。“他还是没有长高,”他发牢骚说,“真是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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