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后,李燕萍考了县重点高中;高中毕业后,李燕萍考了省重点大学。在李燕萍准备上大学那年,辛劳了一生的农民李月山因意外去世了。家里的经济支柱突然倒塌,让李家在困顿的生活中更加窘迫。李家唯一的男孩李向志成绩太差,没考上高中。李燕萍央求母亲把原本准备让弟弟读书的钱给她念大学。这破天荒的要求,让张秀妹在慌乱中更加举足无措。在思考了好几个晚上,以及征求了李家族老的意见后,母亲同意了这个请求。家里的那点微薄的积蓄远不足以支付大学学费。母亲东奔西走向亲戚凑了点钱,不足的费用,要靠李燕萍自己打工去挣。
H市是李燕萍所有憧憬和向往的起点。李燕萍至今记得,当她第一次走在H市宽阔且平坦的道路时,那渺小而无助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仓鼠被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她被夹杂在往来不绝的车流中,被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在与一群衣饰讲究的都市丽人擦肩而过时,看到了她们眼中的轻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差别。
也许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大学就是一段无忧无虑、自由散漫的时光。但在李燕萍的记忆里,这宝贵的大学生涯,她仍然是在贫穷和寒酸中度过的。为了凑足学费,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把所有上课以外的时间都利用上。她每天早上六点钟到市郊贩菜,八点多把菜脱手了赶回学校。中午到快餐店兼职,晚上在一家西餐厅做招待。上课的时候,她一边听着老师的慷慨激昂,一边校对从出版社领来的文稿。在最鼎盛的豆蔻年华,她不敢看镜子中自己,那个因贫穷而衣着寒酸的自己,那个因缺乏睡眠而满脸憔悴的自己。在困窘的经济面前,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偶尔,她会想起了当年与许文哲的斗嘴,因为当年的赌气成为现实,她终于奋斗到H市来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有了奋斗到H市的一天,却依然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为什么她要过着这样辛苦的生活。就像她的父亲李月山曾经问过,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在城市,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农民。有的人一出生就享福,而有的人终生都吃苦。然而无论哪一个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无论如何不甘,都得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她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她想留在H市,就必须付出比H市当地人多一百倍的努力。
辛苦不是她所害怕的,她更害怕的是别人的瞧不起。她清楚自己内心所想要的,她既然已经来到了城市,就不可能再回去。既然如此,就只能一路向前,拼了命往前走,直到无力再走为止。
让李燕萍永远记得的是,在即将举行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她与许文哲、程文状坐在H市大学的咖啡厅里,作毕业前最后的相聚。身处于那优雅浪漫的环境中,李燕萍狠狠心,点了一杯价钱近乎是她一个月生活费的咖啡。H市的繁华与光鲜对于她来说只是手边的光影,虽然看得到,可从来不觉得抓住了些什么。在离开学校以前,她想享受一次她的同学们平常享受着的消费。
同样来自F镇的许文哲和程文状也没有在这四年好好快乐过。他们跟李燕萍一样,以卑微的身份和极少的零用钱在H市艰难生活。程文状也点了一杯咖啡,他即将要到S省最穷困的L镇教书。
咖啡的味道在鼻子底下弥漫,李燕萍试探着尝了一口。这又是令人难忘的第一次,她立刻喜欢上了那浓郁的味道。她已经在H市找到了工作。在过去的四年里,她一直凭着自己辛苦的付出在此地生存,在今后的日子,她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过去的困苦已经随着每一天太阳的升起落下而逝去,她相信将来必定会一天比一天光明。一个人只要肯付出,肯努力,就不会一辈子苦下去。那光明的、富足的前景,正在前方等着她。在经历了四年的奋斗后,李燕萍甚至感谢这一段受苦经历。一个人年轻时若不受点苦,哪能成大器呢。就像手边的这杯咖啡,初喝有点苦,喝多几口,才会感觉到不可思议的甜。
"文状,你想好了?"许文哲惆怅地说,"在L镇教书的工资是六百,在H市工作月收入可以是六千。仅是这一项差别,就能让生活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