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状说:"我想好了,收入高未必适合我。这四年来,我觉得在这座城市生活得不好,过得不快乐,我想到偏远平淡的小乡村去,那里也许有我喜欢的生活。"他们都是从F镇奋斗出来的最出类拔萃的孩子,然而到了H市,却变成了别人眼里鄙视的乡下人。李燕萍和许文哲都是心高气傲的,他们决心靠着自己的能力,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要洗涮掉从乡村带出来的一身泥土气,与城市里的人比个高低。但个性温和的程文状,却不想为着争一口闲气,扭曲了性格,委屈了自己。
才华横溢的许文哲已经被H市报业集团录取,尽管可以想象得到前途的艰难,他仍然踌躇满志。李燕萍找到的是一份私企的文秘工作,她想赚很多的钱,在H市立足生根,把母亲也接到H市,过上一家人曾经梦想着的生活。
"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生存本来就很残酷,不管到哪都会很残酷。"李燕萍说。她环顾四周,看着人来人往,就像看着无数人的生活。
程文状淡淡地笑,说:"我不是你们,我不知道一心奔高处有什么好。我是个读了太多书的人,内心过于浪漫,我愿意过平淡的生活。"许文哲也笑了,说:"你做出这么清高的选择,显得我跟燕萍很庸俗。"程文状说,"追求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是很正常的人性。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将来不后悔。"这类似总结的话让大家沉默了。李燕萍惆怅地望着远处,许文哲低头喝着咖啡,仿佛那咖啡能让他品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程文状突然向李燕萍笑道:"燕萍,你学业有成,长得又美。你能留在H市工作,将来一定有很好的前途。""文状,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去山区教书呢。" 李燕萍不好意思地说。
"说什么傻话呢,你只是一时的情绪。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是会一步一步踏着向上的阶梯,越来越好的。"李燕萍听了程文状真心的祝福,心里更添了感伤。她一改往日的内敛沉静,动情地说:"虽然在H市生活了四年,可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在这四年中,我每天都做着下等人的活,为H市的本地人服务。这样的辛苦,这样的累,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前我阿爸说过,这就是命,有的人一出生就比我好,而我却要经过一番努力,去追求别人天生就有的。文状,你相信这就是命吗。不管我们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吗?"咖啡厅回想着轻柔的钢琴声,那像雨点般渗透在空气里的声音,浸染了每个人的情绪。许文哲拍拍李燕萍的手,说:"燕萍,别胡思乱想了。一个人不管出生在哪里,都要为他的人生而奋斗的。我们只要一直不懈地努力,将来必定会越来越好的。""文哲,你别看我一直忙忙碌碌,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真的,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什么?"李燕萍激动地说。
那是李燕萍坚韧而倔强的一生中,难得一次流露出软弱的情绪。她常怀念那一个夜晚,那些点到为止的知心话。与她一同长大的童年伙伴们,在那一刻是懂得她的。他们争相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轻柔地安慰她,"你是坚强的,也是优秀的,你知道自己要追求的是什么。"关于大学的记忆,终止于一杯让她感觉到甜的咖啡。那间以英式风格装饰的咖啡厅,从她踏入H大那天起就存在着。可直到离开的那个晚上,她才有机会踏进去。望着墙上悬挂着的意义莫名的图画,望着四周的旧式烛台、勾花的桌布和桌角下滚滚的木头花边,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县政府招待会的夜晚。那一年,她以为自己所见的景色是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绮丽。可是一路走到今天,她看到的更多了,知道的更多了。世界是无限大的,风景永远有更好的。人生就是这样啊,不断地往前走,往前走,走到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从来无法预期自己能看到什么,可是为了想象中的风景,还是会执著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