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诈，我知道以他们不服输的个性，不管怎么拼死拼活也会把它练起来。会练起来的，我有信心。

真的练起来了，整整两个月的假日。中间发生许多争执，学乐器的人一堆，懂音乐的人一堆，每个人都有一点意见。我视而不见。

“风吹，风吹，没有翅膀也会飞。”

每年四月初开始，高一、高二就会不时传来各班嘹亮的歌声。合唱比赛是建中一年一度的大事。

不同于球赛，打球的永远就是身手矫健的那几个，其他人只能在场外加油。合唱比赛和英文话剧是建中唯有的“全班出动”的比赛。很早学生就开始制定计划，计划和工作分配马上排了下去。

指挥逸杰和伴奏子威拿着两份谱来办公室找我。

“老师，选这两首当指定曲和自选曲好不好？”

学生知道我指挥合唱的经验丰富。十次的全省冠军，国家音乐厅演出过好多次，几个月前的公演，不少学生还来捧场。

我看了看谱。“这个比赛你们是想要唱唱就算了，还是想要得个名次，想要得冠军？”我问。

逸杰和子威对看了一眼。“当然想得冠军。”

“好草率的决定喔。”我逗他们。

“真的啦。”两个人都笑了。

“那我的意见是这样。指定曲选《风吹》可以。但是说真的，如果要拿冠军，自选曲不要选这首，太没有竞争力。”

“那选什么好？”

“可以试试《山海欢唱》，原住民八部无伴奏合唱。练起来一定是冠军。”我从抽屉中拉出一份谱递给他们，这是我正在指挥的曲子。

“无伴奏八部合唱？！”

逸杰和子威呆了一下，不知所措。这和原来他们的预想差太多。

我是过分了。这曲子非常困难，是台湾音乐比赛的冠军常胜曲。但是我知道他们可以的。而且要体会合唱的“合作”和“乐趣”，这曲子非常适合。只要练起来，他们会学到非常多的东西。

我比较诈，我知道以他们不服输的个性，不管怎么拼死拼活也会把它练起来。会练起来的，我有信心。

真的练起来了，整整两个月的假日。中间发生许多争执，学乐器的人一堆，懂音乐的人一堆，每个人都有一点意见。我视而不见。

生涩的声音掩盖不了真挚的表情。他们非常顺利地杀进决赛。

决赛也有出色的表现，每一次练习总会在不可预期的小节出现的走拍和走音都神奇地不见了，而且画面全出来了。酋长一开始的祝祷，各部落各民族逐次加入，祭典盛大举行，众人围着营火狂欢。时间推移，火光渐渐熄灭，人群散去，酋长做最后的祝祷，大地恢复宁静。我心里有底了。

决赛十二个班取六名。第六，第五，第四，第三，第二名，都没有我们？

我气定神闲，学生如坐针毡，紧张得半死。

然后司仪缓缓读出：“第一名，一年二十五班！”

全班欣喜若狂。

逸杰还得了最佳指挥。因为自选曲无伴奏，子威无缘拿到最佳伴奏，但是评审讲评时特别表扬了一下。就冲着这个，全班自己封他为最佳伴奏。

那个星期的周记里有许多感人的句子。

“所有的吵架都是值得的。大爽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音乐可以这样感动我。这个曲子打破了我对音乐的了解。当各个声部一起进来时，我眼前仿佛浮现了丰年祭的画面……”

“我们居然办到了，一开始拿到谱的时候根本觉得练起来是天方夜谭……”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音乐家愿意把终身奉献给音乐，因为这太神奇了。我唱到起鸡皮疙瘩，好想掉眼泪。”

“我相信不管多久以后，只要有人开始唱起酋长的呼告，其他每一部就会慢慢加入，不管多少年，这是我们永远的歌曲——《山海欢唱》。”

很少有活动能够像班级合唱一样让每个人都参加，在这个活动里，每个人都要张嘴，所以每个人都要负到责任。合唱这玩意儿是非常神奇的，只要有人不合作，听起来就不对。音乐更是奇妙，一旦和声出现，就出现相乘的效果。

一个班的班风良莠，一个班的努力与否，一个班的团结心和认同感，一站在台上就一览无遗。对音乐体会的深刻与否，又牵涉到某些永恒的价值。这些，是个人主义盛行的时代和浅薄文化的时代最缺的一块。

一个好的活动对人格无形的陶冶和深远的影响，绝对是死读书或读死书学不到的。

我敬佩几十年前不知名的建中前辈，如此有远见地开办班级合唱比赛。

写到这里，我只希望建中的班级合唱比赛可以永远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