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那个少年坐在边角磨得光滑的长椅上,安静地半垂着眼帘,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可单单那么坐着,就仿佛与喧闹与人影与厚重的夕辉都隔绝了。侧身的剪影像是一幅静态的画面。
他的一手抓着一把木吉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拨着弦,丝毫不成调的旋律隐隐约约地响起来,是陈旧的带着微微自然香气的乐器里流出的鸣响。
身着的白色衬衫的领口和袖口被洗得起了细小的毛边,但又干净得绝不会显得委琐和狼狈,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袖子的长度盖过了上半手掌,所以跳跃在弦上的手指十分引人注目。
他的睫毛长而漂亮,由于无法看透他的眼,所以根本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从脸颊到肩膀到指尖都是利落的线条和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骄傲。
完整的说,实在是很漂亮的人。但……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有些地方实在太过美好了,而显得虚伪、不真实。
芭蕾拉着木渐浅停在一个刚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地方,版着一张脸再次对临时的手下作出警告:“不准说是我让你来的,更不能看上他,他是我先喜欢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好……可是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呢?”
芭蕾用眼角把木渐浅从头发尖到脚趾打量了一次,再用很低很凶的声音说:“问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去就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他的情况打探清楚!”
“不是很清楚了么……名字,年龄,偶尔会来‘绿湖心’,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地去弹吉他……”
“罗嗦!叫你去就去!问那么多干吗?”芭蕾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一把把木渐浅推了过去,或许是夕照的关系,脸颊呈现出浓重的红。
木渐浅踉跄了几步,心中打鼓。又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压住慌张的情绪。“这都是为了自己”这么想着,故作不经意地走近少年。
纪零。十九岁。住址不详。学校不详。职业不详。或者说除了名字和大概的年龄之外一切都是未知数据。依照芭蕾的性子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若是喜欢某个男生,大方地抢过来就行了——这是木渐浅对芭蕾行为的认识。
真的挺奇怪的。
不再多想,她坐到长椅空出来的另一端上。
从这个角度似乎还可以睹见躲在假山石后面的芭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威胁的眼神。
木渐浅咽了一大口口水,悄悄地把与男生的距离挪近了一些。
似乎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男生依旧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吉他弦,微垂的睫毛像是被施了神奇的魔法,使每一次眨眼都变得那般好看。
似乎他的眼尾是可以开花的。清濯的白莲花一样漂亮。
木渐浅又开始紧张起来,吞了一大口口水。不论是谁,对于“美”这种事物是没有抵抗力的,就像是芭蕾,或者眼前的纪零,这是人的本性。
“请问……”
他抬指,带起一串丁冬的旋律,似乎旁边的人不存在。
“请问……”木渐浅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只蚊子,如果从声音分贝的角度来分类的话。
仍然没有回应。
木渐浅心慌起来,瞟了一眼芭蕾的方向,下意识地想拔腿就跑。搭讪这种事情她是做不来的,更何况人家根本还不搭理自己。
刚刚想站起来,就收到芭蕾威胁的眼神信号,木渐浅抖抖嘴唇又坐回去,问出第三声。
“请问……”嗓子眼里发干,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不敢正眼看对方,木渐浅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在弹什么曲子啊?”
“……你是白痴吗?”
“呃……”
“我说——”男生并不看她,食指在弦上一钩,“锃”的一声嗡鸣,声音清楚了些,“你是白痴吗?”
“这个……”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鞋子上有几星泥点,是来的时候被拉得太急蹭上的。
“用得着那么努力去思考我的问题?”
男生扑哧一声笑了,转过脸来,眼睛里仿佛住满了极美的花,明艳动人。木渐浅的脸彻底红成了熟螃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很奇怪唉!一般人不都是‘你才白痴啊’这么骂回来么?”他笑得很张狂,似乎一瞬间那些住满的花全都绽放了,“哈哈……居然还思考成那样……”
木渐浅张了张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捏紧了裙角,窘迫地手足无措。
男生似乎笑够了,又拨了几个音出来:“你刚才问我在弹什么?”
点头点头。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弹什么。”他说着,向猫儿那样眯起眼睛,“倒是你,才像专门来做什么的样子呀?”
木渐浅被他的说法吓了一跳,连窘迫都忘记了,一个劲儿欲盖弥彰地说:“没有!真的没有!我真的是听到你弹得好听才过来问的!”
纪零眼底的笑纹深了一些。有点坏心肠地,像要去作弄谁的样子。
“是么?你觉得很好听呀!”
“……嗯。”
“有多好听?”那些凌乱的不成调的东西。
“虽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我喜欢音符被你的手弹出来的感觉,”木渐浅想了想说,“真的,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对方一声拖得长长的哦。
“原来你喜欢的不是音乐,是我。”他促狭地笑起来,眉眼间有些不屑。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虽然形容不好,但、但我说的是真的!我保证!”
虽然说是因为芭蕾才去接近这个人,但是木渐浅说的是实话,所以她不想这一点上被认为是被有用心。
他不说话了。似乎一颗心都扑在那几声零落的调子上。瞬时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
木渐浅逐渐有些坐不住,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显然芭蕾那边也快呆得不耐烦了。
“那个……”她开了个头,强迫自己说下去,“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觉得你很面熟啊……”
“然后借此机会问我的具体情况兴趣爱好喜欢的类型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他也不看她,声音照旧轻飘飘的。
“……这个……我不是……”
他已经提着吉他直起身子来。
“太老套的方法行不通啊!同学,您是上个世纪来的人吗?现在连最老土的言情剧都不用你这说法了。要搭讪,记得去学习一下再来。”他动了动肩膀,似乎坐得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肌肉发僵,“还有啊,凭着自己意愿做事就好,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问我的情况。性格再温柔的人都会自尊受损啊!”
“我、我没有……”完全被看穿了。
“我回去了。你朋友站得也累了。”他歪头一笑,“奇怪生物。你找我磨了半天,都不准备自我介绍一下?”
他朝她刻意藏起来的左手看过去,木渐浅心头一刺,用右手把左手捏住。
“我、我不是奇怪生物。我叫木渐浅。”
“哦——纪零。我的名字。拜。”他弯眼一笑,并不在乎地转开了眼。
木渐浅回神的时候,男生已经不见踪影,芭蕾正气急败坏地朝自己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