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小时候的事情芭蕾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尽管她一再地想去忘记,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去宣扬“我爸爸妈妈怎样怎样”。就像每当有谁这么向她炫耀的时候,芭蕾都咬紧了嘴唇想把那个人教训一顿。
并不是在羡慕。唯一从中感受的,只是愤怒和委屈。
就如同某天放学回家时候,屋子里安静得只有纸张和笔尖摩擦的声音。
父亲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人,实际也正是这样。那个老实的,笑起来很憨厚的男人第二天就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那时芭蕾上小学一年级,是什么都不明白又似乎都明白的年纪。特地跑去问母亲,芭蕾把母亲房间里的粉脂味道呛了三个喷嚏。
母亲说,芭蕾啊,从今天开始你就当你爸死了吧!
母亲说话时的表情被房间里晕染的旧金色的光模糊得看不真切,只有嘴唇上两瓣鲜艳的红,像是抹了毒的蜜。
父亲的去向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和一个同样老实巴交的女人结了婚,日子过得平静且幸福。有一次芭蕾在街上远远地看见父亲拉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走在一起,芭蕾忽然觉得喉咙酸涨得难受,连上去叫一声“爸”的勇气都没有。
跟着母亲整整生活了七年。
其间搬了无数次的家,尽管学校没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但芭蕾坚持不要转学。
就似乎这么一次一次地展转,像是要把什么一点点地抹消掉一样。芭蕾固执地守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像是死死地拽住一段属于自己的过去。
虽然不是什么甜蜜的东西,但总是属于自己的。
七年之中,芭蕾喊过很多男人叫“爸”。很多很多,多到谁谁谁,连名字和相貌都难以记清楚。
她只学到一件事,如果嘴巴甜一些,故意忽视一些东西,就可以过得颓废又美好。
一声“爸”,可以换来不少的零花钱。
芭蕾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很淡。就像是在逃避某些东西,连那被称为“家”的地方都不愿回去。
芭蕾想,如果人和人之间只要主宰和被主宰两种关系的话,她死也不要当第一种。
如同不得不跟着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一再地在城市里流浪一样。
那时芭蕾刚上初中,班里有个女生跟她过不去,只因为她长得漂亮,刚好那个女生喜欢的男生,恰巧对她有好感。而那个女生的父亲,正是学校的校长。
两个女生自然谁也看谁不顺眼。芭蕾喜欢掌控别人的感觉,因为她不愿意被掌控。既不点明也不拒绝,故意保持暧昧,让喜欢自己的男生达成自己任性妄为的要求,芭蕾很开心。
或许那个时候做得太过头了一些,男生终于厌烦了,和另一个女生在了一起。
自己的玩具忽然被抢走了,芭蕾十分恼怒,把女生单独地约出来,痛快地教训了一顿。
后来这事闹大了。毕竟对方是校长的女儿,再加上芭蕾算不上什么好学生,与平时积累下来的恶果,竟然被学校记了大过,作劝退处理。
电话是母亲接到的。芭蕾觉得学校方面实在太幸运了,竟然联系到了换手机号换得像衣服的母亲。
当天晚上芭蕾就被母亲叫住,说明天要一起去校长家一趟。
母亲的表情很淡,语气却刻不容缓。
明天去校长家要给人道歉,如果被劝退的话再没有学校收的,要表现好一点啊。母亲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神色却是不搭调的云淡风清。
芭蕾看了一眼母亲藏在背后捏得很紧的手指,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听说我换新爸了,他呢。
然后望着跟自己九分像的妆容精致的脸变得僵硬的表情,忽然笑了。
哦,你确定没关系?因为我的关系冷落人家。
再然后一巴掌就落到了芭蕾脸上。
芭蕾捂着脸,继续笑,没心没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