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健将张佩纶对李鸿章说:“能柔朝鲜而不能折日本,非盟主也。”李鸿章在朝鲜和日本问题上所扮演的正是这类角色。
朝鲜一直是中华帝国的藩属国,同中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清政府也一直重视朝鲜,因为朝鲜是距离北京最近的邻国。如果朝鲜发生事变,直接影响着大清帝国的安危,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1868年,日本历史上一名杰出的天皇——睦仁登基。睦仁就是中国人熟悉的日本明治天皇。明治天皇有着强烈的海外扩张倾向,就任伊始,他就宣称要“开拓万里之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睦仁天皇所说的“四方”,最邻近的是朝鲜、大清(当时最主要的是台湾及澎湖列岛地区)。
当时,日本的国力还不足以与大清抗衡,因此,对大清帝国还不敢不敬。但对朝鲜,日本人的态度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首先,是所谓的“文交”。1868年年底,日本派出使臣带着一份“国书”,兴致勃勃地去朝鲜,一是向朝鲜人通报“日本内政改革情况;二是表示想建立友好邦交关系的愿望。
日本人的这种用意应该不坏,但在那份“国书”中,有一段话让朝鲜人看了极不高兴:“爱我皇上登极,更张纲纪,亲裁万机,欲大修邻好而贵川之于我也,交谊已尚矣,宜益笃恳款,以归永好,万世不渝,是我皇上之诚意也。”
日本人称,在明治天皇刚刚登极之际,举国上下,百废待兴。明治天皇不顾日理万机之疲困,念念不忘与邻居各国重修友好关系,可见其对搞好邻国关系的重视。日朝两国的友情虽然已很不错,但还应该更上一层楼。
日本人在这段话中,两次提到他们的皇上。他们恐怕不知道,这就触犯了朝鲜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朝鲜政府一直比较守旧,他们除了承认大清国有皇上之外,其余大小诸国谁都不要在朝鲜人面前称皇上。而且,日本人与朝鲜交往的文书中,一直没有用过“我皇上”这个词。这在朝鲜人看来,也是“有违旧例”的。因此,朝鲜人决定拒绝接受这份“国书”,也不愿意接待日本的使臣。
朝鲜人的这一举动令日本人极其尴尬,通报内政改革情况,简直成了自作多情,致使日本社会各界对朝鲜产生了一种怨恨:什么“有违旧例”?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但对日本人的怒不可遏,朝鲜人一点也不含糊!朝鲜人不仅不怕打仗,而且常打胜仗:1866年,法国人借口朝鲜人反对传教士传播“文化”,挑起了与朝鲜的战争,但结果被朝鲜人打败;同一年,美国人也气势汹汹地想在朝鲜半岛上抢得一块立足之地,结果也被朝鲜人打退;此番小小日本——一个实力远不如美国和法国的“蕞尔小邦”,朝鲜人哪把它放在眼里?
日本人碰了这一鼻子灰后,并没有气馁。在两年后的1870年,日本先与大清政府搞“邦交正常化”,遣使修约——《中日修好条约》,约定“各以礼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获永久安全”。接着,日本人又派了一个名叫“佐田白茅”的外交官出使朝鲜,结果再次遭到朝鲜人的拒绝。
这一下,日本的面子算是被扫尽了。难道朝鲜人比大清国人还傲慢?部分日本人咽不下这口气。
佐田回国之后,即向政府上书,称朝鲜认为日本的“国书”出现“皇上”,即是对他们的不敬,难道日本人必须要“敬”他们?反之,他们对日本人的“不敬”就是应该的?佐田说,朝鲜人“知守不知攻,知己不知彼”,“固随傲顽”,没什么了不起,不用武力征服它,“则必不为我用也”,主张“征韩”,而且佐田还说,出兵“征韩”有利可图,虽然发动战争需要经费,但不出50天,这笔军费就能夺回来。他认为朝鲜是个“金穴”,粮食也很多,“一举拔之,征其人民与金谷”,实在是“富国强兵之策”!佐田还分析说,现在出兵朝鲜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认为,4年前法国和美国在朝鲜吃了败仗,这两个国家不会就此罢休,俄国人现在又把军队开到黑龙江口了,也想来吃朝鲜这块肥肉;日本再不下手,这块肥肉就会被别人叼走了。最后,佐田得出结论说:“满清可交,朝鲜可伐,吕宋(今菲律宾)、台湾可唾手而得。”
可见,以佐田为代表的日本强硬派不仅藐视朝鲜、吕宋,就连大清国也不放在眼里,他们毫无顾忌地谈论着夺走台湾的事。这是一种典型的“黩武主义”论调,在当时日本国内受到缓进派的严厉批评。
其次,日本人对待朝鲜的态度就是“武攻”。1875年9月20日,日本海军少佐井上良馨带领一艘军舰驶至朝鲜江华岛附近,在这里测量海口,以作战备之需。
接着,日舰靠近江华岛,放下小艇,准备派士兵去岛上取淡水。这时,守卫领海的朝鲜军队发现日舰已侵入朝鲜境内,并发射大炮,向日军提出警告。日本人听见炮声,立即还击,将岸上朝鲜人的炮台击毁,并冲上岛屿,攻城烧杀。朝鲜军民伤亡惨重,但日本只有两人受伤。这就是“江华岛事件”。
日本蓄意制造江华岛事件,就是“诱导朝鲜开化,使朝鲜屈服,并予吞并”的借口。
“江华岛事件”发生后,日本军舰很快回国,日本政府为此发布公报,称日本军舰在经过朝鲜附近准备去大清时,遭到朝鲜人的突然袭击,日本人准备登陆询问原因,结果遭到朝鲜炮火更为猛烈的轰击。日舰迫不得已,进行还击,并于次日登陆,占领了朝鲜人的炮台,缴获了朝鲜人的器械,其间,两名日本水兵受伤。
这一公报发表后,部分日本人再也忍不住怒气了,呼吁日本立即出兵朝鲜。其中有个名叫“木户孝允”的向政府递交申请,要求自任使臣,前往朝鲜“探询原因”。木户孝允在申请中说:如今朝鲜人向日舰开炮,事实上,是已经正式与日本人开战了。但考虑到多种原因,日本人不便立即动武:朝鲜人一直奉行大清国的正朔——年号纪元与大清国一致,两国关系如何,日本人暂不清楚,对“江华岛事件”,日本人可以先派使臣赴大清询问底细,将事件的始末详细向大清政府作汇报,如果大清政府能本着朝鲜是其“邦属”之国的意愿,“代我责罪”,批评朝鲜的行为,并责令其向日本帝国道歉,妥善处理好此事,那么,日本人可以适可而止;如果大清政府不愿意“居中代办”,那么,日本就可以自行处理。怎么处理?首先是责成朝鲜承担责任;如果朝鲜方拒不承担责任,那么日本人定当问个水落石出,日本人应审时度势,出兵一事,应慎重考虑。
木户孝允的主张得到明治天皇的支持,并付诸实际。后木户孝允因患病而未能成行,日本政府领事派遣另一名使臣赴朝鲜交涉此事。同时,派遣外务少辅森有礼赴大清,探询大清态度。
1876年1月,森有礼到达北京,与总理衙门奕等进行洽谈。当时双方争论的焦点是中朝宗主藩属关系问题。森有礼断言朝鲜之为中国属国,“徒空名耳”,否认《中日修好条规》适用于朝鲜事务,企图“在与朝鲜直接交涉之际,杜绝中国方面的干涉”。奕则表示“朝鲜为中国所属之邦,与中国所属之土有异,而其合于修好条规‘两国所属邦土不可稍有侵越’之言者则一。”坐镇津、保的李鸿章,密切地注视着中日会谈,总理衙门也不时地“抄示往复议论朝鲜节略”。李鸿章认为日本对于朝鲜,以议和为名,实则备战,而朝鲜并“不愿议和,诚恐衅端已兆”。他既看到朝鲜“不足以敌日本”,《中日修好条规》无法束缚日本手脚,日本侵占朝鲜使中国“有唇亡齿寒之忧”,又不愿效法明朝李如松抗日援朝故事。他建议采取“息事宁人之计”,劝诱朝鲜忍辱负重,允许日本“通商往来”,以期“暂弭兵衅”,避免中国卷入纠纷。
1876年1月24日,李鸿章在保定会见了森有礼。森有礼专程拜访李鸿章,是想“复申各说”,通过李鸿章影响总理衙门,打破谈判僵局。李鸿章接见并宴请了森有礼。森有礼絮聒不休,声称“国家举事,只看谁强,不必尽依着条约。”李鸿章针锋相对,指出“恃强违约,万国公法所不许。”森有礼坚持强权的逻辑,而李鸿章却迷信“万国公法”,殊不知“万国公法”并不能制止侵略者“恃强违约”。森有礼还否认朝鲜为中国“属国”;李鸿章驳斥说:朝鲜“奉正朔,如何不是属国”?他俩关于朝鲜是否中国“属国”的争论,其实质是西方殖民观念与东方封贡观念冲突的反映,是日本企图排挤清朝势力、打开侵略朝鲜的通路和清朝方面为维护宗藩关系、防止日本侵略朝鲜的斗争。森有礼在“酒酣面热”时,曾说“取了高丽有何益处?”李鸿章乘机对他晓以利害,并挥笔疾书“徒伤和气,毫无利益”八个字送给他。森有礼再三央求李鸿章转商总理衙门,设法劝说朝鲜接待日本使臣。事后,李鸿章果然不负所托,向总理衙门详细地报告了与森有礼会谈的情况,并建议“将奏请礼部转行朝鲜一节作为收场,以示格外和好,藉答来意,而略缓其逞强黩武之心,更于大局有益。”
由此可见,李鸿章对于朝鲜,既抱住所谓宗主权不放,又对日本侵略采取“息事宁人之计”,其结果势必引进日本侵略势力,损害清朝的既得利益。
1876年2月,朝鲜见中国无心出力保护自己,于是和日本签订《江华条约》。在条约里,朝鲜同意开放口岸,日本则声称朝鲜是“自主之邦”,和日本享有平等的权利。清政府没有对此发表疑义,日本暗自得意。
当时日本承认朝鲜为“自主之邦”,并非真正维护朝鲜独立主权,而是企图否定中朝的宗藩关系,开拓侵略朝鲜的道路。清朝统治者基于传统观念,以为只要朝鲜承认中国为宗主国,第三国承认与否无关大局,因而既未向日本抗议,又未诘问朝鲜。殊不知如果与第三国引起外交问题,那么第三国是否承认中朝宗藩关系,就会直接影响事态的发展了。此后,日本借口朝鲜为“自主之邦”,遇事与朝鲜直接谈判,竭力排除中国的干涉,处心积虑地把侵略的触角伸进朝鲜。
1881年6月,美国派薛斐尔来中国联系和朝鲜签立通商条约,找到李鸿章帮忙。李鸿章正担心日本会借机侵略朝鲜,薛斐尔的出现让他心中暗喜。如果美国和朝鲜签约,就会牵制日本的行动。所以,李鸿章对于此事十分积极。
1882年,朝鲜和美国签订条约。此后不久,英、法、德、意也纷纷和朝鲜签订条约。除美国特派一人作为驻朝公使之外,列强皆任命驻华公使办理与朝鲜的外交事务,这等于承认了朝鲜是中国的藩属国。对于这样的结果,李鸿章十分满意。
1882年,李鸿章回家为母亲办理丧事期间,朝鲜发生“壬午兵变”。
日本侵略势力在朝鲜的膨胀和朝鲜统治阶级的祸国殃民政策,激起了朝鲜人民的愤怒反抗,加剧了朝鲜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斗争。1882年7月,京城侍卫部队联合城市贫民发动起义,袭击日本公使馆,杀死几个日本官员,并闯入王宫,闵妃化装出逃。国王父亲大院君李昰(shì)应乘机入宫,自称国太公,出掌政权。史称壬午兵变。壬午兵变发生后,日本采取以武力为后盾的谈判方式,加紧侵略朝鲜。日本派出一支舰队赴朝,企图胁迫朝鲜政府答应“惩凶”、赔款、增开商埠、使馆驻兵、割让土地等无理要求。
中国和日本都迅速作出反应。李鸿章派出淮军先于日本进驻朝鲜,日本也派出军舰来到朝鲜。清政府担心的是,朝鲜因为内部的动乱而导致日本有机可乘,所以采取军事行动,帮助李熙恢复王位。日本由于晚来一步,没能借机侵占朝鲜,心里十分懊恼。日本只好借机提出朝鲜赔偿损失。朝鲜同意给日本赔偿损失,并允许为维护安全,日本使馆可以驻兵。
守孝百日的李鸿章回到天津,他深深感到日本对于朝鲜的威胁近在眼前,开始着手加强对朝鲜的控制。清政府与朝鲜签订新的条约,在朝鲜取得宗主国的诸多特权。此外,李鸿章还派兵驻扎朝鲜,并在很多方面给朝鲜以支持,希望能牢牢地把朝鲜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日本看到清政府在此次事件中的强硬态度和果断措施,暂时收敛了对朝鲜的行动,转而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日本人还对朝鲜要员鼓吹朝鲜应该独立自主,应该放弃和中国的藩属国关系。日本可以退还部分赔款,帮助朝鲜独立。这样,在朝鲜内部逐渐地形成了一股亲日势力,他们决定效仿日本,开始政治维新。
在日本人暗中支持下,1884年12月,朝鲜发生“甲申政变”。亲日派的金玉均等人在日本兵的帮助下打入皇宫,劫持国王李熙,并准备另立幼主。在没有得到李鸿章命令的情况下,驻朝鲜的几位清军事将领商量对策。在袁世凯提议下,清军迅速采取行动。袁世凯带领朝军和清军在三天之内打败日军,平定政变,李熙又回到王位。袁世凯在此次行动中的出色表现,开始受到李鸿章的重视。“甲申事变”之后,袁世凯向李鸿章建议说,应该抓住时机稳稳地控制朝鲜。具体办法是对朝鲜设立“监国”,并派重兵进入朝鲜,然后再和日本谈判。袁还指出:日本并不比中国强,它敢于如此嚣张是因为知道清政府懦弱,不敢开战。如果我们强硬,日本就不敢造次。事情果然让袁世凯说对了,日本人要求朝鲜赔偿损失。当时,和法国开战的福建水师在马尾全军覆没,李鸿章和清政府对于朝鲜问题并没有及时打击日本嚣张气焰,而是息事宁人,任由朝鲜和日本签订了对日本赔礼的条约。
李鸿章的一味忍让并没有换取与日本帝国主义的和平共处,反而大大激起了他们的狂妄野心,李鸿章的忍让让他们感觉到清政府的软弱无能和害怕打仗的弱点,于是在1885年2月派出伊藤博文来到中国,专门和李鸿章进行朝鲜问题的谈判。在谈判中,李鸿章同意:如果朝鲜发生事变,中日双方如若派兵到朝鲜,一定要照会对方政府。这样谈判的结果,一方面是中国允许日本可以在朝鲜事变时派兵到朝鲜,另一方面是中国失去了只有宗主国才应有的派兵特权。伊藤博文为日本了解中国对朝军事动向找到了最好的机会,为日本侵略中国做好了埋伏。在和伊藤博文的交往中,李鸿章感到伊藤博文并非等闲之辈,中国防范日本侵略十分必要。但是李鸿章没有预想到在以后和日本的交往中,日本的狡诈多变远甚于西方列强。这种耽于忍让的错误认识与行为,实在是李鸿章“一生事业扫地无余”的源头,它把李鸿章一次次逼进了人生的绝地。
1885年4月,李鸿章和伊藤博文签订了《天津条约》。条款大意是:“朝鲜再不是中国的附属国,中日共管朝鲜大事”。这样日本就获得了随时向朝鲜派兵的特权。此后,李鸿章把袁世凯派到朝鲜,加强对朝鲜的控制。袁世凯不负众望,把朝鲜的政治局面控制得很牢,并在经济上给予朝鲜很多帮助。
1889年,美、德、俄等国先后与日本签订新约,放弃对日本的特权。1890年,英国也同意废止英国在日本的领事裁判权。这时候的日本,经济发展很快,已经成为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它就要同列强一起,来争夺中国这块肥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