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俗称“前门”。中国人建城造宅,讲究面南背北,正阳门修在皇城南端的中轴点,自然是“前门”。
最常见的“前门”形象,比如红极一时的大前门香烟盒上印的那个,并非正阳门城楼,而是正阳门的箭楼。老北京城楼的规制是:城门外面大多有箭楼,楼上很多放箭孔,看着像今天的窗户。城楼、箭楼之间的空地圈起来,是所谓的瓮城。
我十一岁由苏北来京,抵达当天晚上一头栽倒昏睡。第二天一早“噌”地蹦起,顶着冷冽寒风,去看魂牵梦萦的“雄伟壮丽的天安门广场”。
由台基厂站出发,坐两站9路公车,前门站下,抬望眼便是正阳门城楼。第一印象是:不如想象中那么高大嘛,这就是老北京最高的城楼么?
那会儿小,喜欢又亮又新的事物,前门东、西两条大街,标志“四个现代化”的高楼绵延十里,在这些高楼对比下,单从数学角度说,正阳门城楼确实不高。时隔三十年,今日再看,因为有太多的人文、历史知识叠加,看事物的那颗心有了变化,就觉得:从前真是怠慢了这座城门楼。话说回来,对待事物,到底简单看好,还是叠加去看好,也是个有趣的问题。
还真是,小时候的认识里,其实没什么前门不前门的,对这些老东西没兴趣。正阳门在我眼里,只是“雄伟壮丽的天安门广场”之一部分。天气好的傍晚,穿过正阳门,到天安门广场疯玩。
广场永不缺少放风筝的老头儿,他们的风筝在远空争奇斗艳;暮色苍茫,拎着印有“北京”或“上海”字样旅行包的外地游客仍不舍得离去,还在打着闪光灯和天安门合影;三伏天,闷热到脖子上长痱子,广场上却是无比风凉……那会儿纪念碑还可以随时拾级而上,在大理石基座上滑旱冰,还能亲手抚摸碑座四面的石雕。恰巧当时中学语文课本有篇文章写到这些浮雕,对照课本来看,那些石雕如此亲切……而前门,前门,没什么记忆与前门有关。
前门楼子在我记忆里从天安门广场剥离出来,成为单独个体,与乌鸦有关。上中学时每天骑车从正阳门与箭楼间穿过。放学行至此处,经常乌鸦漫天,遮天蔽日。乌鸦从来被百姓认作霉运兆头,所以那情那景非常瘆人,每次都疾速通过,视线都不敢往半空移半寸。
前门楼子多乌鸦这件事很著名,有多种说法,其中之一是说,满人祖先努尔哈赤未发迹前,一次兵败逃命,眼看要被逮住,幸好天黑,一只乌鸦落在他肩头,追兵以为是棵树,因而躲过一劫。从此清宫一直敬待乌鸦,甚至当作神鸟供奉。尽管大清朝早已灰飞烟灭,但乌鸦们还是一直盘桓此处,等待祭祀的供品。
后来有一天,也是傍晚,也是放学路上,也是满天乌鸦,我奓着胆子一拐车头,闯进幽暗的正阳门城门洞,在所谓“御道”的石板上默默前行,心中想着乌鸦、古老的皇城、古老皇城的人们。那一刻,思绪穿越时空,直抵数百年前的大清、大明、元大都。而天安门广场,被省略了。
也许就从那天起,简单、直接、快乐的少年时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