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朝阳门还在的时候,瓮城墙壁上刻了一束谷穗。那时皇家大大小小的粮仓设在朝阳门附近,多少万吨的谷子麦子,由城门底下进进出出,因此刻谷穗为记。
这些粮仓荒废多年,早被遗忘。不料这两年陡然名声鹊起。先是好几部电视剧都以皇家粮仓为背景;又有一群颇具思古幽情,又具远见卓识的文化人,打造了昆曲《牡丹亭》厅堂版,演出场所,即是改建了一座粮仓,一时间,朝内小街一带文化人云集。
如今朝阳门附近早没什么粮仓,仅从禄米仓、海运仓这类地名,依稀可怀当年之旧。取而代之的,就在老城门遗址周边,起了好几座政府部委大楼,外交部、司法部、文化部等等。这些政府大楼多修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时我每天骑车上班必经朝阳门,可算“看着它们长大的”。
朝阳门一带,向来人口密集,如此寸土寸金之地修建大楼,前期拆迁工作量之巨,可以想象。尤其是外交部大楼,就在朝阳门旧址,现今朝阳门立交桥的把角处,需要动迁的人口更是多如繁星。
同事老潘,原来就住朝阳门把角。他家拆迁前夕,正赶上小说家陈染海外归来,到我们办公室上班。老潘作为办公室的老大哥,有天中午请一班同事去他家,炒几个菜,喝点儿小酒,面上是给陈染接风;其实老潘心里,多少有点要抒乔迁之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临到尾声了,眼瞅着一场宴会即将散场,老潘突然从柜子深处摸出一瓶人头马,说再喝点吧,反正下午没啥事。老潘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神情,被我捕捉到。依我当时的理解,老潘这份留客之意,别有一番伤感在里头--住了几十年的胡同杂院平房,一万个不方便不如意,真到离别,万端感慨,真要说又没什么可说的,好友相陪,即可消愁。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老潘可能啥都没想,更没瞎伤感,不过是我酒没喝够,突然见到酷爱的人头马,自作多情。
总之又喝起来了。又拌了两个凉菜,拍黄瓜、糖拌西红柿,就这么土洋结合地觥筹交错起来。在场众人越喝越松,话越来越多,模样也越来越大,片刻之间整瓶洋酒喝光光。
所谓“片刻之间”,可能又是我的想象,事实是,后来得知,那瓶酒大约有大半被我一人干掉,时间空间在我的意识里已然混沌一片,三小时可能是片刻,一辈子可能是须臾。
不知何时告的别,再清醒过来,我已躺在社科院门口大草坪上。一个慈祥老者站在身边,正对我说:快起来吧小伙子,都睡多半天了!回头着凉喽!我晃晃脑袋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躺在身边,当即拼了残存的微弱判断力,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北京地图--还成,没走错,从朝阳门回家,必经建国门。
再后来怎么又从建国门回到虎坊桥的家,完全没记忆了。只记得一进家门,就听到电视里新闻联播片头曲庄严响起。心头好生纳闷--怎么都七点了!平时半小时的车程,走了三四个小时?刚想到此,电视里突然哀乐大振。正在洗手间用凉水冲脸的我竖了耳朵听,党和国家领导人邓颖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