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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顾颉刚离开北京(1)

何妨是书生 作者:潘光哲


顾颉刚放下了笔,看着摊在自己面前厚厚一沓的稿纸,最后一张纸上的墨迹还没全干,他不敢照顺序把它放在最下面。他有股想再写下去的冲动,实在很想继续提笔,在一旁的妻子殷履安却已然笑着说:你这篇文字不成为序文了!一篇《古史辨》的《自序》,如何海阔天空,说得这样地远?

顾颉刚想想也笑了。《古史辨》第一册早在1925年9月就已付印,“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就只差作为编者自己的一篇序言。为了让书早日出版,从1926年1月12日起,他开始动手写这篇《自序》,前后三个月,不知增补修改了多少次,洋洋洒洒,近七万字,堪称平生所写篇幅最长的文章。述说所及,不仅是“古史辨”运动的来龙去脉,连自己的童年往事都坦白地说了出来,连自己青年时分怎么热心于社会党的党务也写了进去,实在和《古史辨》扯不上关系。不过,想想自己平常读书的时候,也最爱看作者带有传记性色彩的序、跋,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得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告诉读这部书的读者才是。只是,顾颉刚反省了一下,觉得近来这种下笔不能自休的“毛病”,还是得改改才好,终于还是抑制住想再写下去的冲动。

他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的藏书,却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有真正的空闲,好好研究一下这些书呢!又想到最近老是领不到薪水,想再买些书,想同去年调查妙峰山庙会一样,再到山海关探寻孟姜女的遗迹都不太可能,心里更不好受了。又想起前些时候,鲁迅他们跑到国务院索薪,还闹了个乱子,心里越发难过。

经济困窘如此,偏偏军阀混战,似无止时,北京竟为战场,长日处于恐怖的空气之中,上午看飞机投弹,晚上则饱听炮声。每天飞机一来的时候,大家只觉得死神就在自己头上,老是盘旋不去。自己与家人的生活,已经给飞机、炸弹骚扰得几无安宁,从天而降的炮弹,落点离自己住处最近者,竟不到百步之遥(《顾颉刚日记》,1926年4月3日),惊恐之余,连移动水缸盖和开阖门户的声音,也变成了弹声、炮声的幻觉。生活不安定如此,如何是好?

虽然,就在这样危险、紧张与困穷兼而有之的气氛里,相关的活动都停止了,更没有人来催稿子,顾颉刚居然得到难得的空闲,可以从容不迫地为《古史辨》第一册写这篇《自序》。现在既已写毕,看来《古史辨》确实可以出书了。只是,转念一想,书出来了,会不会累得靠大伙儿的基金才成立得起来的朴社亏了本?越想越多,顾颉刚开始有些烦闷了。

 二

1925年4月30日早上6点,顾颉刚便起床了,为的是准备调查参观北京城西北八十里远的妙峰山庙会的活动情况。8点1刻,约定同行的容肇祖、容庚、孙伏园还有庄严都来了,一行人遂一齐出发。事隔多年,容肇祖回忆起这趟旅程,依复记忆如新。容肇祖说,参加这趟调查活动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偏偏就数顾颉刚最是游兴勃勃,走得比谁都快。在进香的队伍里,他忽焉在前,忽而在后,忙个不停。他一下子抄录沿途的进香碑记全文,一下子又同进香者谈话、照相,进香者沿途叩拜的情态,顾颉刚也不愿轻易放过,为的只是详细记录民间风俗信仰(容肇祖:《回忆顾颉刚先生》,第21页)。顾颉刚说自己“素甚害羞”的人,这回会如此活跃,“敢冒众人之疑诧,则由于数年中渴望之逼迫也”。当然,顾颉刚也付出了“左足曲筋”的“代价”,夜里休息的时候,不论用了多少“烧酒”擦脚,始终都好不了。5月2日是调查活动的最后一天,脚疼未愈,“步履极艰难”的顾颉刚,只好坐轿子继续这趟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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