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测试多半不像严肃的研究,反而像要命的大学兄弟会恶作剧,结果并未提供中情局想要的科学实证。要达到这个目标,中情局需要为数众多的人类测试对象。他们数度想进行这样的试验,但风险很高:如果中情局在美国本土测试危险药物的消息走漏,整个计划可能遭关闭。这就是中情局对加拿大研究人员感兴趣的缘由。这层关系可追溯到1951年6月1日,情报局与学术界在蒙特利尔的丽池卡登饭店(Ritz-Carlton Hotel)举行三方国际会议。会议主题是,西方情报圈愈来愈担心,共产党似乎已发现如何为战犯“洗脑”的方法。证据就是在韩国遭俘虏的美国大兵被安排在摄影机前,似乎满心情愿地谴责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根据解密的记录,丽池会议的出席者--加拿大国防研究局局长苏兰德(Omond Solandt)、英国国际研究政策委员会主席提萨德(Henry Tizard)爵士,以及中情局的两位代表--都相信西方强权必须赶快弄清楚,共产党如何取得那些不同寻常的自白。目标既定,第一步是进行“具体案例的临床研究”,以了解洗脑可能运作的方式。这项研究明文的目的不是西方强权应开始对犯人使用心智控制,而是要让西方士兵做好准备,以因应万一被俘虏时可能面对的胁迫技巧。
中情局的兴趣当然不只如此。然而因为不久前才遭揭露的纳粹酷刑引发举世谴责,所以即使在像丽池这种闭门会议,参与的情报单位也不可能公开承认对发展另类审讯方法感兴趣。
丽池会议的参与者之一,是麦吉尔大学心理系主任赫布(Donald Hebb)博士。据解密的记录,赫布尝试解开美国大兵自白的谜团,他猜测共产党可能把犯人置于密集的隔离,阻绝感官的输入,借以操纵他们。情报首长大感兴趣,三个月后赫布便取得加拿大国防部的研究经费,用来研究一连串列为机密的感官剥夺实验。赫布支付63名麦吉尔大学的学生每天20美元,把他们隔离在房间里,戴上深色护目镜,用耳机播放白噪声(white noise),并以厚纸管包覆他们手臂和手掌,以便干扰他们的触觉。这些学生一连数天飘浮在虚无中,他们的眼睛、耳朵和手无法提供方向感,生活在他们愈来愈鲜明的想象中。为了看这种剥夺是否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洗脑”,赫布接着开始播放谈论鬼魂存在或科学骗人的录音带--?一些在实验开始前学生表示无法接受的观念。
赫布的发现记录在一份机密报告里,加拿大国防研究局在这份报告的结论上说,感官剥夺显然会导致受测的学生极度困惑和产生幻觉,以致“在知觉剥夺期间和刚结束时,暂时大幅降低智力”。此外,由于学生渴望刺激,使他们出奇地易于接受录音带上播放的观念,而且有几位在实验结束后,对玄秘观念的兴趣仍持续数周之久。似乎感官剥夺造成的困惑抹除了他们心智的一部分,接着感官刺激重写了他们的心智模式。
赫布的主要研究记录有一份拷贝本被送到中情局,另有41份送到美国海军,42份给美国陆军。中情局也透过赫布的学生研究员鲍德温(Maitland Baldwin)监视研究的发现,他在赫布不知情下向中情局报告。如此热切的兴趣并不令人意外:至少赫布证明了,彻底的隔离会干扰思考能力,使人更易于接受暗示--这对审讯者而言是无价的发现。赫布后来发现他的研究具有庞大的潜力,不只能用于保护被俘虏的士兵避免被“洗脑”,也是某种心理刑讯的技术指南。赫布在1985年去世前接受的最后一次访问中说:“在向国防研究局报告时,我们很清楚描述的是可怕的审讯技术。”
赫布的报告指出,四个实验对象“不约而同表示,处在实验环境下是一种酷刑”,这意味着强迫他们忍耐超过极限(二至三天)显然已违背医疗道德。赫布深知实验受到这方面的限制,他在报告中写道,无法得出“明确的结果”,因为“不可能强迫实验对象处在知觉隔离状态30到60天”。
对赫布不可能,但对他在麦吉尔大学的同僚和学界的劲敌卡梅伦,却完全可能。(赫布后来顾不得学者修养,形容卡梅伦“像罪犯般愚蠢”。)卡梅伦已经说服自己,激烈摧毁患者的心智是通往他们心智健康必要的第一步,因此并不违背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誓言。至于征求同意方面,他的患者完全任凭他处置;标准的同意书格式赋予卡梅伦绝对的治疗权力,甚至包括施行完全的脑前额叶切开手术。
虽然卡梅伦与中情局已经往来多年,但直到1957年他才获得中情局第一笔经费,是透过一家叫人类生态研究学会的空壳组织支付。当中情局的钱涌进后,亚伦纪念研究所马上变得不再像一所医院,反而更像死亡监狱。
第一个改变是电击剂量大幅提高。发明备受争议的佩奇-罗素电击器的两位精神病医生,曾建议每位病人治疗四次,总共电击次数为24次。卡梅伦开始时让他的患者每天使用这部机器两次,连续30天,电击总次数达到惊人的每位患者360次--远超过他早期病人接受的次数,例如卡斯特纳。除了已经开给患者琳琅满目的药外,他还增加更多实验性的改变心智药物,尤其是中情局最感兴趣的LSD和PCP。
他也为抹除心智的弹药库增添其他武器:剥夺感觉和延迟睡眠。他宣称这两种方法双管齐下,可以进一步“降低个人防卫”,使患者更容易接受录音带中的信息。中情局的金援一到,卡梅伦就用援款把医院后面的旧马房改装成隔离间。他也精心计划重修地下室,增辟一间他称为隔离室的房间。他把房间完全隔音,在里面播放白噪声,隔绝光线,让患者戴上黑色护目镜和“橡胶耳塞”,并以纸管套住患者的手和手臂,目的就像卡梅伦在1956年的论文中说的,“避免他碰触身体--借以干扰他的自我印象”。但赫布的学生只忍受数天的知觉剥夺就得以脱困,卡梅伦却让他的患者承受数周之久,其中一位被关在隔离间整整3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