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严丝密缝地设定了一系列联系两个疏远的朋友的视觉线索。在电影早前的一个场景中,小勇在他家庭院里的一堵砖墙前停下步子,轻轻地拍打着墙面。几个场景之后,我们看到小武重复着几乎同样的行为。乍一看去,我们几乎不会注意到砖墙上刻着小武和小勇的名字,还有日期和身高刻度。这些场景通过两个人物重访他们共同的过往,创造出强烈的平行对应关系,而贾樟柯带我们走过了他电影故乡中的一个关键地点。这一类视觉上的融合在后面的场景中更得到加强:小武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摸走了小勇的音乐打火机,与此同时,小勇发现打火机丢了。
贾樟柯串联起这两个人物的方法除了通过精心营造的一系列相似动作,还通过突出两个人在相同情况下的不同之处。在电影的前段,我们看到小勇对着当地的汾阳电视台(FYTV)的镜头说了一大通话。尽管这是小勇有些笨拙的亮相,他带着浓厚的山西口音,几乎不具备上电视的魅力,但却和后来一个相似场景形成明显的对照。在那个场景里,小武团伙中的一个年轻成员三兔,被在街头采访的电视台记者相中,请他对政府的“严打”犯罪的政策发表意见。与小勇对媒体送烟送礼物的殷勤相反,小武粗野地揪住三兔,将他扯开,远离镜头和话筒。小勇已经学会利用媒体的合法性权力来谋求他自己的目的,而小武却无法适应这个新世界,选择待在阴影中。
这样的并置在小勇结婚前夕这对老朋友碰面时又进行了一次。他们非常别扭地告别,小武拉拉老朋友的衣袖,朝他吼道:“你瞧你这儿(手臂),你他妈的!”尽管贾樟柯并没有用特写表现看小勇的手臂(这进一步否认了他们目前存在着关系),但可看到他的前臂上刺了一条小龙,还有“有福同享”几个字。这是早前显示在小武手上的一句俗语对句的后半句——兄弟之间歃血许下的诺言在这里却被否定,小勇独自获得财富,将小武(也是象征性的厄运承受者)从他的生活里放逐了出去。接下来的一个场景,小武在当地的小饭馆里借酒浇愁。他用偷来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此时小勇正在找同一把打火机。两人都看着当地的汾阳电视台播放的靳小勇结婚的消息,这个消息是当天的早前时候录制的。这个段落轻描淡写地以现实主义的方式自然展开,突出电影能够通过布景、运动和取景细腻然而有力的并置,勾画出这两个人物之间的互相联系以及裂痕。看似无处不在的汾阳电视台(更别提一再涌入电影音轨中的收音机和其他大众媒体形式)的存在和其合法化的权力,表明地方媒体文化已经渗入人们的生活——即便是在汾阳一般的小城也是如此。由于这种转变,平日司空见惯的事件——从小勇的结婚通告到“严打”时小武在汾阳电视台上的短暂露面——被不断复制和放大,与这些事件相连的得意和羞耻同样被复制和放大。
第一段的结尾,突然出现一段黑屏,变形的电子乐版本的贝多芬《献给爱丽丝》从偷来的打火机中响起,持续了几秒钟,直到逐渐衰减停歇。音乐减弱的同时,我们被这段友谊的象征性死亡所击中,这段友谊小武曾经如此珍视。但随着电影的进行,贾樟柯设定了一段失败的关系和下一段关系之间的联系,突出了各段之间作为破坏性桥梁的一系列礼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