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者访谈(1)

第十三个故事 作者:(英)戴安娜·赛特菲尔德


对话戴安娜·赛特菲尔德

金逸明 译

1. 安吉菲尔德家族令人震惊的秘密让此书够格进入最受推崇的哥特式小说的行列。您是从哪里获取灵感写出这个黑暗、悲惨的家族故事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写这本书用了三年,而它真正的起源则可追溯到更久以前:从来没有哪一刻我会这样想:啊哈!多么绝妙的主意!确切地说,它是一个无数小念头逐渐缓慢积聚起来的过程。

温特小姐的声音是第一个进入我脑海的书中元素,它缘于我对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笔下的人物雷普利1的思考。我一直在想,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但在公众面前却始终表现为另一种迥异的人时,会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感觉到的孤独让我很受触动,在某个振奋人心的灵感之下(我倒是希望可以有更多的灵感),我迅速写出一段文字,它后来成了温特小姐写给玛格丽特的信。在那个阶段,我甚至不知道在信中说话的人是男还是女。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走近一栋大黑房子的窗户。照亮窗户的是一种活动的奇怪光线。我意识到那是火光,急忙走上前,发现两个人在火焰中搏斗……一个很平常的梦,但它却异常持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变成了《第十三个故事》里的那场大火。

一旦我有了一个声音和一个事件,我便开始以一种试探、实验的方式写一些场景。我通过追随我的人物,逐渐设计出了整个故事。

故事是关于一对双胞胎,这是我很早就牢牢确定的一点,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当纯粹是为了记录而说明的吧,我不是双胞胎。

之后,隔离、身份、抛弃等主题逐渐一一浮现出来。

一次我从超市走路回家时,这个推理故事的主要秘密闪进了我的脑海。我必须承认,它让我很吃惊,最初我想要忽略它——肯定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自己这样想——但它决意在我脑子里扎下了根。

2. 您在成为作家之前是一位大学老师,是什么促使您改变了自己的职业?

英国的大学现在不是一个让他们的员工感觉很愉快的地方,正是因为这点,我像很多这么做或想要这么做的人一样,放弃了大学老师的生活。大学教职最让我不开心的地方是它倾占了我的私人阅读时间——如果我每天无法抽出一两个小时为乐趣而阅读的时间,那么一些小问题似乎会变大,我会开始感觉负担极重。在大学教了五年书之后,我深受这样一种感觉的折磨,即由于某个愚蠢的错误,我在指引别人的生活,而我却极度渴望找回自己的生活。我一直想要成为一个作家,却受到一个想法的阻碍:我曾确信要成为作家,一个人必须非同寻常,而我明白自己不是这样的。当我准备好放弃大学老师的生活时,我意识到作家写出的书是非同寻常的,而作家本人则与其他任何人差不多。

3. 您专门研究法国文学,尤其是安德列·纪德2的作品。您的专业背景对您的写作有何影响?您本人和纪德之间存在什么相似之处吗?

我对法国的研究,不仅是文学,它肯定在很多方面影响了我的写作。对加深一个人对自己的母语的理解所起的作用,没什么东西可以与翻译实践相媲美。我怀疑专家可能会发现,在我的英语文体之下,偶尔会有法语结构的影子。(经常若我不确定如何措辞,我会在脑子里试着想想法语如何表达,然后再回到英语;像这样在两种语言中切换,常常能产出我所寻找的语句。)

至于我所接触的文学,它们怎么可能不影响我的写作呢?因为阅读毫无疑问是影响我工作的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我博士读得很慢,总共花了大约七年),我将纪德的几部作品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这种阅读——集中,着迷,持续——在你的脑子里定下了难以轻易磨灭的节奏,我在写作时经常会被一些在我看来有着明显的纪德式韵律的词语打动。比如,在《第十三个故事》靠近结局的地方,有一段文字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很像纪德作品的译文。它写道:

“当我站起来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是奥里利乌斯,他站在教堂墓地前有顶盖的门那里。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手里捧着一束花。

‘奥里利乌斯!’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悲伤?如此苍白?‘你变了。’我说。

‘抓野鹅让我累坏了。’”

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以及后来我每一次读它时,它似乎都在与纪德一本名叫《锁不住的普罗米修斯》的新奇小书相呼应。然而,当我为了回答第3个问题浏览这段文字时,我却无法找到一处文本上的相似。(在看故事时,我确实回想起了许多被我遗忘的人。)那么我为什么在脑子里一直听到两者的共鸣呢?最能让我信服的解释是,书本之间通过隐藏的地下网络互相传递秘密的信息,作为读者和作者,我们只能部分了解这种网络。

纪德和我自己有何相似之处?我希望答案是否定的。我不认为自己会在真实生活中很喜欢他。他对他的妻子很残暴,而她则在狂怒中烧掉了他写给她的信。我不怪她。然而,我和他有许多共同专注的东西。这完全是很自然的:我读博士时选择研究纪德,因为他写的事物本来就是我所感兴趣的。比如:身份问题;家庭——尽管他表达的态度有所不同:“家庭,我恨你!”这是他写的很著名的一句话;讲故事的重要性,我也借用了他最中意的设计:用一个作家当小说的主角。我用温特小姐的第十三个故事作为小说的标题和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借鉴了纪德。最后一点,纪德经常谈及一种他称之为“两分”的现象,意思是自我分裂成两个:一个自我在世上行动、说话,走动,获得经历,另一个自我则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当我第一次读到这点时,我记得自己感觉到了一种兴奋,当你在一篇文章中发现了与自身的某些共鸣时,你会有这样的兴奋感。不过,我想以这种方式感受到自己是相当普遍的事情。

4. 几本19世纪的小说在您的小说里屡次被提到,尤其是《简·爱》。您从这些小说里获得了什么灵感?它们在您的生活中意义重大吗?

我第一次看《简·爱》时,我还是一个孩子。这本书迷住了我,直到简的朋友海伦·彭斯死去。我哭得伤心不已。但是接着,就像奥里利乌斯一样,我无法理解该书的剩余部分。我显然是年纪太小了。成年后几次再读(次数不像玛格丽特那么多)都没能消除初次阅读时留下的印象。“我的”简依然是那个不被需要的孩子,她找到了友谊,却又失去了它。

(警告:接下来的这段文字只有那些已经读完了《第十三个故事》的人才适合看)

我本没有将《简·爱》和其他小说引入《第十三个故事》的整体计划。现在我也觉得奇怪它们是如何爬进书里的。因为它们是悄悄地、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爬进书里的。事后不可能重建写作的过程,但我尽力回忆,情况可能是这样的:《简·爱》是故事中提到的第一本实际存在的书。它出现得很早,当时我正以一种实验的方式将那些进入我脑海的奇怪场景写下来,我想通过这种手段悟出自己该如何安排笔下的人物。在那一刻,身处薄雾中的女孩的秘密是八字还没有一撇。我写了一个女孩在安吉菲尔德宅子里的藏书室攀爬书架子:她最后脚下一滑,摔下来时带倒了窗帘、移动了一本书的位置。那本书是《简·爱》。这一段文字从未出现在《第十三个故事》里,但《简·爱》一旦进入故事,就再也没有离开。直到很久以后,当那个身处薄雾中的女孩现身时,我才意识到温特小姐的故事和简的故事之间的联系:家里的外人。如此看来,写作是走在了作者的意识之前,这就是一个例子,它说明写作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发现而非创造。

另外的一些书——唔,正如你可能预料到的,它们是我最喜欢的一些书。我的妹妹首先发现了威尔基·科林斯3,之后我们一起读他的书。《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是我先发现的,然后我和妹妹分享了它。和克利夫顿医生一样,我爱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我笔下的赫丝特对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缺乏理解。《奥特朗托城堡》是一本我尚未读过的书——我要把它留到以后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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