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这户人家,还有两家门户半开半合,听不到半点人声,显然是仍在外奔波,未能赶回来过年。再往前走,则是一户场面格外热闹的人家:高大的楼房被粉刷一新,铺上了水泥板的场院里,搁两张牌桌,大人小孩散坐其间,喧哗声不断。门楣上一副烫金对联格外醒目:“种棵摇钱树摇钱,买个聚宝盆聚宝”,横批:“日进斗金”。显然,这是一户打工攒了些钱回来吃团圆宴的人家。就在他们家不断燃放的鞭炮声中,一个老太太走进我的视野。她带着个约两岁的男孩出来捡拾这家人未燃尽的鞭炮,男孩子将捡拾到的一颗颗炮仗放得砰砰地响,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外婆看,外婆看。”外婆没有去看。外婆的视线停留在遥远的村口。我知道,在农村,还有许多这样的老人,只要儿女们没有回来,他们颤巍巍的双手既要撑着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停顿下来的年迈日子,也还得承载住孙子对未来的岁月无限炽热的希望与梦想。
似乎是受到了孩子笑闹声的感染,一对肩挎背包从我身边走过的中年夫妇慢下脚步来。女的不时调转头,痴痴地朝孩子观望,男的也不时回过头,但他只是扫一眼孩子,便拉着女的往前赶。
转眼就到了三个小孩的坟地。见坟地野草上仿佛刚被人添上的新土,回想起刚刚过去的夫妇,我猛然惊觉:那擦身而过的背着行李的中年男女,不就是三个孩子的父母吗?可我始终不敢追随上前,我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他们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而让它们再次淌血。低头望着孩子们的小小坟茔,耳边轰响起在不远的学校曾经听到过的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这种无邪的笑,此时以从来没有过的锐利刺疼着我的心,想必也将永远地疼痛在这对父母的心间,伴随着他们伤痕累累一辈子。
“家乡近,梦乡长。心中有尺为谁量?秋风又扫中原月,片片相思片片凉。”(《桂殿秋?中原秋月》)这些父母本是为了儿女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环境而长年奔波在外,吃尽苦头受尽劳累,却万万没有想到,兴家的梦圆了,有了不菲的收入,盖起了气派的楼房,而楼在人空,伤心父母又有几个愿意回到伤心之地?
罪恶“伊甸园”
在留守儿童面对的诸多的伤害中,性伤害所占比例之大,类型之多,让我不得不专列一节来叙述,尤其是女孩子,性伤害几乎是她们面对的最大危险。
毋庸讳言,大量留守孩子的生活基本上处于松散无序的状态,由于缺乏父母贴心的关爱,不少孩子到家庭以外寻求精神慰藉和情感补偿。有的孩子或早恋、同居、流产,或懵懂生子杀子,或遭人诱骗,成为犯罪分子长期实施犯罪的目标,有些年幼孩子遭受的性伤害,其残忍程度更是令人发指。
通过走访我了解到,绝大部分留守孩子都不同程度地通过各种途径,结交有笔友、网友。初中留守孩子涉足早恋的人比正常家庭孩子的比例要高得多。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地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在校外小吃店抽烟喝酒,在出租屋租房同居,已是学校见怪不怪的事。可孩子出了这样的问题,甚至到医院堕了胎流了产,许多看管孩子的爷爷奶奶还全然被蒙在鼓里。一初二教师告诉我,女生小蓉父母在外打工,平时跟奶奶一起生活。一次因小蓉考试成绩太差,老师上门家访才意外地发现,女孩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住宿了。而问起孩子去向,奶奶说起话来糊糊涂涂,一会儿说在这个亲戚家,一会儿说在那个亲戚家。后来老师带人寻找,才发现小蓉在外已经与人同居好几个月,且已经怀有身孕。最后,学校不得不任其退学。
在农村留守孩子中,少年生子已不算罕见。
我所调查的一个初中,仅2006年内就出现过两例留守孩子相恋怀孕生子的情况。一例是把孩子生在了女厕所里,小孩随即死亡(在调查时,许多同学都说还记得来自厕所的婴儿微弱的哭泣声)。另一例是一个十七岁男生和一个十五岁女生在校外租房同居,生下孩子。孩子倒是存活了下来,但两个还是孩子的父母只好辍学,带着婴儿在出租屋里过每天只吃一两顿饭的日子。等到双方父母得知情况赶回家乡,除了恨其不争、痛感无奈外,又能怎样?面对一条已经存活下来的幼小生命,父母也一筹莫展。两个孩子结婚没到年龄,结果只得由父母做主将小孩托人代管,之后像他们的父母亲一样,外出谋生。学业无成,也无任何特长技能,女孩只能帮人做家务、看小孩子,男孩到宾馆做起了服务生,成为新一代低薪酬的打工者。而那在摇篮里尚不知世事的孩子,未曾脱乳,就成为了新生一代的留守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