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笔者此次的调查过程中,记忆里惨烈的生命悲剧有两个,一个是在一个家庭出现的三个小孩子同时溺死,后经接管手术生下一子又被车撞死的事件;另一个是一初二女生因先天性心脏病在校外出租屋猝死的事。
一家四子遭水淹车辗
首先,让我们记住他们像鸟儿划过天空般短暂使用过的美丽名字:程程、翔翔、燕子、虎儿。
城市永远是年轻的!除旧迎新,当然是城市建筑领域里永远不败的主题。
无论是欠发达地区的小县城、省城,还是发达地区沿海,一片片旧楼的推倒重建,一栋栋新楼的拔地而起,都吸引了数不清的民工拥入,也造就了利用乡村土地资源大做发财梦的乡里能人。于是,一个个机砖厂应运而生。
做砖要取土,所以机砖厂附近就常可见用推土机开挖出的一个个大坑。在一个小县城郊,离本地一初级中学不到两里,就有这么一个大坑,久雨之后,这个人工“水塘”自然也就成了孩子们酷暑时流连忘返的地方。只是孩子们万万想不到,这个人间“仙湖”会成为一个食人性命、吞人魂魄的陷阱。
2003年5月的一天,因为父母皆出门打工,同时由奶奶代管着的翔翔、程程两亲姐弟与表妹燕子一起,来到这边山上摘杏子。路上碰上了一女同学,便邀上她一同前往。四人路过水坑,弟弟程程拉着姐姐翔翔就跳进塘里要“凉快凉快”,邀女同学下去时,女同学说,父母出门交代过不准玩水,玩了会骂人的,不肯下,并要他们快点上来,说“有落水鬼”。两姐弟无拘无束惯了,又正玩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同学只好呆在岸上边等边不停地催他们。姐弟俩在水中尽情嬉戏打闹,渐渐靠上了水塘另一边的岸头,谁知水塘中有一个更深的陡坑,两个孩子一下就没了顶。眼见表哥表姐一边挣扎一边呼救,情急中的燕子哭着喊着跑到坑边,一手扯住一把杂草,一手去拉离岸更近的翔翔。然而随着燕子一声惊恐的“妈妈——”,燕子也滑入了水中,陷入了与表哥表姐同样的绝境。岸上的同学惊恐万状地呼喊:“救命啊!来人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哪!”然而山谷空寂,没有人听到她的喊声。
失去了两个孩子,已经绝育了的程程母亲,在熬过了无数个撕心裂肺的日日夜夜后,花上数千元钱做了输卵管重接手术。第三年,历经生命的又一次大痛,母亲含泪再产下一子。
两口子考虑到在打工处已好不容易成为企业骨干,打算再挣够两年,用攒下的钱在城区买下一套房子,就带儿子进城里生活。为了防止孩子在乡村又出危险,两口子在镇上买了一栋房,上面让奶奶带孩子住,下面出租。安排好一切,两口子又出门了。
在奶奶的照顾下,孩子听着楼下汽车的鸣叫,看着眼前穿梭的人流,一天天长大了。两年后,就在外出打工的母亲回家来看儿子的那一天,母亲进门放下行李就找孩子,儿子不在屋里,母亲又走出家门,四下观望。隔着花坛,母亲看到了儿子,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儿子在转过花坛时,被急速行驶的汽车碾在车轮之下……
“一家四子遭水淹车辗”这个家庭悲剧,是2006年7月底从一县妇联的材料中获知的,笔者随即前去调查。那时,离这家最后一个孩子出车祸丧生还不到两个月。因为不能去加深其父母亲的悲痛,所有的情节我都是通过间接走访孩子的同学、班主任老师、亲戚邻居和所在村组干部获知的。
为了这个调查最后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是2006年农历的最后一天。大年三十,本是农家习俗赶在新年前摆酒敬诸神、辞旧迎新的日子。来到这个寻常得在中国乡村版图上随处可以看到的乡村,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祥和气象,喜庆的鞭炮声一直在不停歇地爆响。阴了好几天的太阳,也从早天的细雨薄雾中露出脸庞,给田野镀上了一层暖暖的亮色。上午九时三十分,我来到这家门前,想看一眼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孩子父母,但大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庭院杂草丛生,后面的菜园里,几畦过冬的菜类挤在蓬勃的杂草间,自生自灭。只有歇在枯枝上不时被鞭炮惊飞的几只鸟儿,在“叽咕叽咕”鸣叫,像是在说:“凄苦、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