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保守,那时我是个经受了多年正统教育的好学生,喜欢的也是循规蹈矩的标准型男人。像老马这个样子,狂妄率性,吸毒泡妞,既爱扯谎,又有私生子,对这样的男人,俺们小小的脆弱的心田,是感到既刺激又畏惧的,赶快哼一声躲开。
除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训导,也跟我的看球经历有关。马拉多纳如日中天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高中寄宿生,看不到墨西哥世界杯,看不到上帝之手,更看不到那粒世纪进球。后来暑假时看重播,不客气地说,那时的我蒙昧未开,还体会不到足球之美,运动之魅,那粒进球的伟大之处,我只有等到多少年后,一遍遍地看电视里重放,才切骨地懂得。
如今好了,我知道老马有多么了不起了,有人说起美国世界杯时连过六人的奥维兰,说可以跟马拉多纳的进球相媲美。我呸,难道足球比的是过人多吗?那是保龄球。在我狭隘的心里,老马的这个进球成为永远不可复制的经典,散发着烈日般的光芒。最后才知道真正最爱的是最初最烦的人,马大哥,终于成为了我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世纪球星。
这样一说,又充满了人文主义的调调:原来俺对马拉多纳的心路历程,暗合的是一个小男人否定之否定的成长的烦恼。
扎堆
球迷有很多种,我属于那种就图个热闹的伪球迷,要是自己一个人看球,非闷死困死不可。特别是世界杯,基本都搁在跟我们有若干小时时差的国度举行,我往往是先干点别的熬到后半夜,等到裁判的开赛哨声一响,就酣然入梦。
像我这样的,必须要扎堆看球才行。
1994年美国世界杯时,我参加工作没几年,周围一堆男光棍。世界杯到了,大家就商量,要一起看球。
单位分给我的单身宿舍比较豪华,尽管没有水房厕所,需要拿着一个塑料桶去隔壁一栋楼拎水,捎带着解一把手,但地方够大,加上吃集体食堂的未婚男人占地面积不大,所以装十来头不成问题。并且,搬进来之前单位的行政处还把屋地给油漆了一遍,拖两遍之后,便光可鉴人,铺上凉席报纸,就能坐能卧。大家每人上缴三十块钱,凑成一个世界杯基金会,购置了电炉、方便面、饼干、辣酱、腐乳、咸菜和扑克牌,还有一些麦乳精啥的,简直就是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了。
还差一样:电视机。宿舍里本有一台小黑白电视,但这显然与共产主义的生活质量不符。我便去央告与我同事的大师兄。他成家不久,有一台彩电。现在想起来,我们的要求是有些过分的,但大师兄当即答应下来。他经常在麻将桌上暴卷我们,性情极其野蛮,加之婚后体型走样,向猪的方向发展,还姓林,于是我给他起了个侮辱性的外号:野猪林。不过等把他的电视搬进我的宿舍,调出影来,基金会的同仁再见到他,便恭敬地叫成了“林哥”。
美国世界杯就这样开始了。等待开赛的时间,我们用来打拖拉机,输方负责维修屡坏屡用的电炉,以及去拎水;胜方则可以占据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四肢非常舒展地看球。我看球将近二十年了,美国世界杯是我看过的最完整的一届,当然得益于这样的集体观球生活。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我的宿舍是在一层,地上阴湿无比,战士们一个多月熬下来,几乎全都落下了病根。优秀的球迷多是坐着看球,最多就是拉几天稀,偏有一些赶时髦的家伙也来入伙,大呼小叫地打完拖拉机,一开赛就躺倒在地呼呼睡去。这些家伙几年后基本都得了肩周炎。
我们的上班时间要求并不严格,大家多是在曙光降临的时候回各自的床上睡一上午,中午起来去食堂打饭。球友见面,总要打声招呼,这个用山东快书的腔调来一句:“闲言碎语不用说,表一表好汉贝贝托。”那个嘤咛一声:“闲言碎语不用提,表一表好汉马尔蒂尼。”
世界杯期间,单位还要参加有关部门组织的歌咏比赛,我也被抓了壮丁。唱着那些熟极而流的歌曲,“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他改善了人民生活,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什么的,我突然产生了幻觉,天啊,这歌颂的不就是好汉贝贝托吗?我就唱得格外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