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6)

河流如血 作者:海岩


 父母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天还没黑,母亲不想做饭,拿钱让刚刚放学的保良去巷外饭馆买些饭菜回来。保良买回饭菜,又帮母亲收拾餐桌摆好碗筷。母亲满目憔悴,有气无力地对保良说:去,喊你爸过来吃饭。保良去了父亲的卧室,卧室里没人,又去卫生间找,卫生间也空着,但卫生间旁边的后门却半开半掩。保良从后门探头出去,隐约看到那条夹道般的小巷端口,父亲的影子一闪。保良叫声:爸!小巷里只有空洞的回声。保良犹豫了一下,顺着窄巷寻踪而去,出了巷口不见人迹,只有坡地上那座庞然大物的废窑横垣眼前。保良不知为什么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做贼般地摸到了废窑跟前,他忽然听到窑里传来笑声,那笑声让保良心惊肉跳,因为他几乎可以断定,那轻松笑着的家伙,就是父亲以前的同事小于叔叔。

保良心口突突跳着,踮着步子慢慢往前,尽量不让脚下发出一点声音。他终于看到了于叔叔。于叔叔嘴角的笑纹,这时尚未收净,在那副轻松表情的对面,是一个微驼的背影,那瘦削却又宽阔的脊背上,架着父亲硕大的头颅。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于叔叔的目光抬起,向保良这边扫来,保良的心脏,几乎从嘴里蹦出。他不知为什么对从小相熟的这位小于叔叔,甚至对生养自己的父亲,此时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害怕自己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他因此而不敢正对于叔叔那道突然扬起的锐利目光,他仓促间选择了逃避,他向窑口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们也发现他了!  

父亲在身后叫他:“保良!保良!”叫第三遍时保良停住了,但不敢回头。父亲从身后过来,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保良喘气喘得胸口发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妈……妈让我……让我喊你吃饭!”  

保良说完这话,仍然不敢回头。父亲说:“你们先吃吧,我和于叔叔谈点事情。”  

保良低了头往窑外走去,父亲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你和你妈先吃!”  

在那之后的几天,大家还在想方设法寻找姐姐。父亲和母亲,二伯家的人,特别是二伯的儿子权虎,打电话找遍了姐姐所有的同学朋友,希望姐姐的失踪,只是一场负气出走。公安局的人也来找父亲、找权虎、找相关的人员了解情况。权虎还让人把姐姐的照片登在网上,悬赏寻人。二伯也花钱在省里的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马上快过元旦了,年头年尾,一天天临近,催得人人心急如焚。也许只有保良一人看得出来,在父亲那张表面焦急沉痛的脸上,隐含着一丝平静和轻松。尤其是在母亲哭着抱怨父亲不该干涉女儿恋爱自由的时候,父亲居然说:我们一时见不到她,也比她跟人私奔了恨我们一辈子强!  

十三岁的保良,想姐姐想得发疯。  

十三岁的保良,心里包藏着巨大的惶恐。  

在寻人启事见报后的第四天,姐姐突然回到了鉴宁。  

姐姐回来了,但没有回家,她用一个电话把权虎约到了他们经常相约的一个路口,并且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所谓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们双方的父亲母亲。  

权虎悄悄赶到路口,他在那个路口站了不到一分钟,就看到姐姐从街的对面快步跑来。姐姐跑过马路,跑向权虎,她紧紧抱住了权虎,然后泣不成声。  

姐姐的归来,证实了她的“失踪”,确实是父亲亲手策划的一起“阴谋”。这起“阴谋”的目的,还是为了反对姐姐持意不肯放弃的这场门弟不合的爱情。  

在所有人看来,父亲实在愚蠢到顶。他以看中医的名义把姐姐带到省城,又在省城找到公安方面的熟人朋友,把姐姐“软禁”在一个四面高墙的院子当中。虽然吃喝都有人安排照顾,但这是长久之计吗,你能关她一辈子吗?姐姐和父亲一起住在那院子中的一幢三层高的小别墅里,她的手机从一开始就让父亲藏了,楼里的电话也打不了长途。三天后父亲说要出去办点事情,让她等在这里不许乱跑,从此便人不见影鬼不见踪。院子里的人每天用各种花言巧语试图稳住姐姐,以致姐姐一周之后才发觉情形不对,但院子的大门始终锁着。这期间父亲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先是骗她稍安勿躁,耐心等他回来,后又挑明如不放弃与权虎结婚的想法,就不让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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