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7)

河流如血 作者:海岩


 姐姐又哭又闹,她后来才知道这院子原来是公安局的一个内部的招待点。保良后来回想,这个“计谋”肯定是于叔叔出的主意。因为父亲在去省城之前,曾在体育馆和于叔叔鬼鬼祟祟地碰面,在父亲回来之后,又在废窑弹冠相庆地接头。在他们自鸣得意的时候,也许没想到姐姐在省城的那个小院里,已被逼成困兽。  

那个小院、还有院里的三层小楼,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妇女日夜守着姐姐,不许她出去,每日好言相劝,茶饭伺候,无非劝她要听父母的话,劝她在这里好好安静几天,等父亲过来接她回去。  

在明白真相的第三天深夜,姐姐从三楼卫生间的窗户顺着楼后外墙的下水管子爬了下来,手和腿都蹭出了见血的伤口。当她的双脚着地后她顾不上疼痛,向着大街的方向飞快奔逃。天亮后她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火车票回到了鉴宁,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路口,见到了她的爱人权虎。  

权虎马上把姐姐带到二伯那里,声称要立即与姐姐结婚。他们没有告诉二伯,这时的姐姐,其实已经怀有身孕。  

二伯给出的态度非常明确,第一、不反对他们相爱和结婚,第二、他对姐姐说,我跟你爸爸是几十年的兄弟,你嫁到权家来,你爸必须有个态度,哪怕他到我这儿来点个头,也就算数。他不同意,你们就不能办结婚手续。你们别让我们做老辈的,为你们伤了和气。  

二伯的态度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反对。  

姐姐和权虎决定私奔。  

保良是从父亲接到一个电话的反应上,知道了姐姐已经回到鉴宁。父亲接了那个电话后,马上打电话给权虎和二伯,追问姐姐的下落,打给权虎的电话是权三枪接的,说权虎不在,搪塞过了。二伯则在电话里向父亲通报了儿女的想法,并把自己的立场做了复述。在他们通话之后,双方家庭都在寻找各自的儿女,但姐姐没有回家,权虎也不在酒楼,两个年轻人摆出了一副人间蒸发的架式,以争取他们相爱的权利。  

保良这才看到,父亲真的急了,脸色发白地四处打电话求助。在和于叔叔通了一个电话后,又匆匆离家而去。也许保良那时年纪太小,他无法推测父亲的不近情理,是否必有其中的道理和原因。  

这个道理和原因,是在这段棒打鸳鸯的悲剧发生将近一年之后,保良才得以明晰,可那时一切都为时已晚,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保良见到姐姐是在姐姐回到鉴宁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阳历的大年三十。保良放学时被权三枪在校门口叫走,用汽车把他拉到了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街道,带他进入了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在这幢居民楼顶层的一套单元房内,保良见到了权虎和姐姐。  

姐弟二人抱头痛哭。  

保良觉得,姐姐太可怜了。  

见到姐姐憔悴的样子,见到姐姐淌下的泪水,保良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那时把全部的同情,全都投向了姐姐,投向了和姐姐痴情相爱的权虎。那天晚上他自觉自愿地充当了一个小交通员的角色,把姐姐决定结婚并决定与权虎双双出走的消息,悄悄带给了母亲。  

这个消息让母亲也流下了眼泪。她和保良躲在厨房里,背着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的父亲,看了保良带回来的姐姐的亲笔信。那封信里充满了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与愧疚,让人悲肠百转,也发出了从此井水河水永不相犯的毒誓,令人心寒如冰。  

元旦这天,父亲原说要出去找二伯和几个走得近的朋友好好谈谈,但母亲把早饭做熟之后,父亲还未起床。母亲问他,他说头痛不去了。母亲把保良叫到厨房,从身上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盒子,保良知道,这就是母亲唯一留存下来的那件嫁妆——一对镶着真钻的白金耳环。  

母亲打开盒子,两只耳环熠熠耀目。母亲取出一只,放在保良手里,随即哽咽起来,克制了半天,才把抽泣压住。她对保良说:“昨天晚上我去街上,给你姐打了电话,她今天和权虎结婚。今天是元旦,是个挺好的日子,今天结婚挺好的。我跟你姐说了,今天妈妈去不了啦,可妈妈要送她一个结婚礼物。保良你把这只耳环带给你姐,告诉她以后不管走到哪儿了,要是想妈妈了,想家了,就看看这只耳环。妈妈这儿还留了一只,妈要想她了,也看看这只耳环……什么时候这一对耳环又合到一起了,妈妈的心也就安了,妈妈等着这天。你跟姐说,妈祝他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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