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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一(3)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表姐们还会给我带来很多礼物。每次都让我心花怒放,但也给我增添不小的麻烦。表姐们给礼物之前,母亲总要让我叫人,这可难为我了。腼腆的我嗫嚅老半天,嗓子仿佛哑了似的就是发不出声音,脸憋得通红通红,那时候母亲就很生气,连连摇头说:教也教不会,不知道像谁。

哥是这个家庭里除我之外的惟一男人。他在我的童年生活里给我留下了一个施暴的印象后便远走高飞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去的地方叫新疆。新疆在哪儿?我没有概念。只知道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跟外国一样。我们再见时互相都认不出对方。我长得和他一样的高,他呢,两鬓已堆雪。

很多事情你只有回过头去才能用释然的目光触摸它的真相。

我是奔跑进我家小院的,我的额上汗水涔涔。那年的春天姗姗来迟,我家小院里的那棵高大的无花果树刚刚长出新叶。微风吹过,绿莹莹的嫩叶发出刷刷的声响。我跑到家门口,忽地凝然不动了:我看到小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垂头丧气的,脚旁放着一只泥迹斑斑的旅行袋,像一具被击毙的兽尸。

我后来才知道那会儿工厂普遍裁员,一直住在郊县化工厂的哥被辞退了。

“骆驼。”哥抬起头叫我。

他枯槁疲倦沮丧的面容一定吓着我了,我迟疑片刻——突然撒腿跑出了院子。

我这一跑仿佛是一种预兆,它预示着我和哥之间没有情分,它也预示着以后发生的那件事是不可避免的。

在哥居家的那段日子里,常常有一拨一拨的青年男女来找哥。他们拉琴唱歌,然后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哥一会儿拉手风琴,一会儿吹笛子,有时还会穿起长衫来唱戏。那时候,我就会神情腼腆地坐在屋角的小凳上,眼珠滴溜溜地左右转动,好奇地观察着这群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

哥需要在母亲下班之前把屋子收拾干净。那些人一走,他可就忙坏了。扫地,搬椅,擦桌,洗杯——有人喝醉,他还得清光地上的呕吐物。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哥在短短的时间里手忙脚乱地做完这一切,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喝多了,躺在我家竹椅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母亲下班的时间临近了,哥只得和另外一个小伙子把那个醉汉从我家抬走,我提着那个醉汉的两只大鞋子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醉汉的家。回家的路上,哥叮嘱我不许将他们喝酒的事告诉母亲。

后来我告诉母亲了吗?我想是告诉了。

要不是后来发生那件事,哥就不会对我下手那么狠了。

母亲最恨不诚实的人。我从小受着这样的教育。当然,那时我还不懂得当一个告密者同样也是不光彩的。幸运的是,在我以后的生涯里,我说过假话违心的话,但我再也没有当过告密者。

那件事是怎样发生的?我已记不清原委了。我只记得几个孩子一起围攻我,揍我,然后他们以兔子一样的速度逃走了。受了莫大委屈的我不知怎么的平生一股蛮勇,拼命追击那几个攻击我的人。殊料,快速奔跑中,我不小心碰倒了一辆停在路旁的手推粪车,粪便汩汩地流淌出来。于是,我又遭到了推粪车人的辱骂和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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