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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一(2)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我看到了什么?

那不分明就是童话世界里的宫殿吗?

一屋子林立的红木橱柜、古色古香的大理石屏风、摆满陶瓷器皿的玻璃架、不计其数的红木桌椅以及一只只彩釉镂空的鼓状石凳……它们将这间宽敞的大屋子占据得满满的,在幽暗的灯光里散发着一种诡谲而迷人的气息。

二姨妈引领我在宫殿里穿行。

红木家具之间狭小的空隙刚够我们侧身而过。我的手被二姨妈挽着踏上了很陡的大木梯。锃亮发黄的大木梯宛如一架天梯,在它的尽头,我看到一扇蓝莹莹的天窗。楼上的摆设主要是围绕一张硕大的柚木梳妆台铺开的,四周重重叠叠的几乎全是樟木箱。而我更感兴趣的则是那张奇异古怪的铁床。铁床像一只船,高高的床杆像船桅,直指斜坡屋顶,床杆的顶端分别饰有四只兽头,好像巡视着浩瀚的海域,床架上像壁画似的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画里的男男女女都不大喜欢穿衣服,他们的身上还同树一样长着绿叶。二姨妈替我脱去衣服,将我抱上床。我兴奋得又蹬又跳,铁床叮叮咚咚发出悦耳的声音。

“别乱动,好好躺着。”二姨妈替我盖上毛巾毯,之后背对我慢慢脱去旗袍,我看到了二姨妈雪白雪白的肩胛和浑圆的背部。不一会儿,她拧灭了灯,也钻进毯子躺在我的身旁。

二姨妈和我就这样静静躺着。

那时候我一点都没想到接下去可能会出现的话题。我痴迷地仰望着斜坡屋顶上的天窗,蓝宝石一般的天穹里缀着一颗颗晶亮的星星,它们在遥远的地方朝我不停地眨着眼睛。

“你说,你给姨妈做儿子好不好?”

我怔住了。我没想到姨妈会这么问。我感觉到了一种危险性。

“怎么,你不肯给姨妈做儿子?”二姨妈追问了一句,她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哇,你不肯,这大概是你妈教你的吧?”

二姨妈这样说是不公平的。母亲从未教过我什么。相反,母亲倒是经常笑嘻嘻地用这个话题来刺激我:你给二姨妈做儿子有什么不好?十年以后,当母亲与姐商量着如何把我藏起来,以躲避日趋恶劣的时局和环境,愁容满面的母亲用不无遗憾的口吻叹息道:要是当初你肯给二姨妈做儿子就好了……

在我童年时期,我已记不清向二姨妈许过多少愿。我曾那样爽快那样不负责任地许诺,尽管事后证明那些诺言一个都没兑现。奇怪的是,在是否给二姨妈做儿子这个问题上我却显得极为顽固,我居然一次也没松过口。

我为什么要守口如瓶,从不满足二姨妈的这一愿望?

倘若某一刻我犹豫了,动摇了,冥顽不灵的大脑放松了警惕,那么以后的生活将会沿着怎样的轨迹展开呢?我还会经受那么多的曲折磨难,还会在一个隆冬季节里怀着苦涩的心情回忆历历往事吗?

“你这个坏坯子,对你再好也没有用。”二姨妈粗鲁地翻转身,将她的背脊对着我。

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就生活在一个女儿国。

母亲,姐,二姐,二姨妈,除了这些女儿国的主要成员之外,还有逢年过节常会来串门的表姐们。表姐们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都长着大大的眼睛,皮肤都是白白的,黑眼睛白皮肤就好像是我们家族的徽记。表姐们都用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话交流,那清脆高亢、叽叽喳喳的乡音非常悦耳,犹如飞翔在我童年梦湖上的一群白鸽。很久以后我第一次听西方歌剧,竟然觉得耳熟,我确信,西方歌剧就像儿时表姐们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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