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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二(1)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我从小被两种疾病所折磨,一是中耳炎,一是扁桃腺炎。

中耳炎发作之前常常伴着耳鸣头晕,像有无数架飞机盘旋头顶。我躺在床上,飞机鸟群般一阵阵俯冲下来,嗡嗡声不绝于耳。渐渐地,耳朵开始隐隐作痛,逐步加剧后疼痛感向喉部、头部、胸部扩散,我如同一头任人宰割的牛羊,绝望地沉落在无边的深渊里。那时候我的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痛苦的呻吟,又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祈祷。日长月久,每当耳鸣声响起,我就会以忏悔的心情准备去接受病痛的折磨,我会想到自己可能又犯了什么错误。有时候实在回想不起来自己的过错,就把大声说笑、吃东西太多、收到一件令人兴奋的礼物也当做是病痛要惩罚自己的原由。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大声说话,不放声大笑,慢慢的,我甚至连话都说得越来越少。

扁桃腺炎的发病情形则相反。它说来就来,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它不像中耳炎那样,疼痛感是一阵阵浪涛拍岸般地袭来,它更像是一堆点燃的柴火,轰的一声,当我感觉到了它的出现,已浑身滚烫,处于烈焰的熊熊燃烧之中了。感冒,中耳炎,疲劳过度或兴奋过度都会导致扁桃腺炎的发作。那时候,常常是深更半夜,母亲和姐从梦中被我咿咿呀呀的声响吵醒,她们一摸我的额头,烫得怕人,赶紧抱我去医院挂急诊。一路上我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到了医院一量体温,38度39度,有时甚至是40度还多,医生护士忙乱不堪,马上给我打针,吊盐水。我已记不清了,我的屁股上曾被扎过多少个窟窿,以至于后来我根本不把打针服药这一类事放在心上。在注射室里,我常常是护士教育其他孩子的榜样。因为常去医院,医生护士也都认识我。一坐上病人的候诊椅,医生不用翻病历卡,不用询问病史和病兆,只须简单地问一句是中耳炎还是扁桃腺炎,便可开药方了。

有一次给我看病的是一位我所不认识的医生。当时我正烧得昏昏沉沉,在立地灯的照射下,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过了一会儿,我依稀听到一个男子粗重嗓音的问话:哪里不舒服?我掀起眼帘,看到一张皱纹很多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他的头上箍着反光镜,一双隐藏在暗影里的眼睛又深邃又庄重,与这样的眼睛对视,你需要几倍的勇气和力量。就我当时很浅的阅历,经受不住这双令人震慑令人难忘的眼睛,我低下了脑袋。这时,旁边的母亲凑了上来,与医生交谈了一番。医生一边听母亲诉说我的病情,一边缓缓翻阅了几页那本厚厚的病历卡。最后,医生沉吟良久,说出了一句在我当时听来十分恐惧的话:最好是开刀,摘除扁桃腺。

医生站起来,对母亲说了句“你跟我来一下”,径自朝屏风外走去。

我无意间听到了医生对母亲说的一番话:

“根据你说的这些情况,你儿子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敏感到有些……异常,他的自闭,不爱说话,都和他的心理状况有关。他的心理处于健康的边缘。他感受痛苦的程度与别人不同。同样的病对别人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而对你儿子就可能发生很大的影响。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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