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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四(7)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我朝着地面倒下。

我朝着那只搪瓷铁碗倒下。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雀。像一头误入陷阱的羔羊。

我倒地了。我的眉骨重重地砸在那只搪瓷铁碗的碗沿上。

我的眉毛从此被断开。一条伤痕醒目地竖立在右边眉毛的中央,仿佛一柄凶险的匕首,仿佛一枚弯弯的月芽。它更像一个问号,永久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人们为什么那样仇恨我?为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隐含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罪恶?

我是那样渴望揭开我的出生之谜。

这一年的春天,姐高中毕业了。她为了带领无人照看的我,曾经休学一年,而恰巧相差一年的功夫,她失去了报考大学的机会。这是姐一生中最为遗憾的一件事。步入中年之后的姐回首往事时神态茫然感叹不已,她说:和什么都可以犟,就是不能和命犟。

姐顶替母亲进了工厂。她的同学、袋鼠的哥运气最差,他因为得罪过那个负责毕业分配的老师,被分到一个边远省份的小城当剧团美工。他作为一个团体的领导人,曾在千百人的欢呼声中,以口若悬河的雄辩才能,轻易击败了代表另一派别出场辩论的那位老师。如今,形势发生了逆转,他的命运操纵在对手的股掌之间,他的口才再好,他的才艺再出众,也无济于事。他做出打点行装的决定之后,恳求姐与他结伴同行,一起奔赴那个边远省份。

这就诱发了我家一场无可避免的大冲突。

我记得那天放学归来,远远的便听到小院里吵得不可开交,其中夹杂着姐的呜咽声和二姨妈嘹亮的斥责声。

我走进家门,看到姐伤心地耸动双肩,二姨妈咿里哇啦,唾沫四溅地骂骂咧咧,而母亲则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天下没一个男人是好的。”二姨妈高声嚷嚷道。

我不知道二姨妈曾受过多少男人的骗,她那样武断地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下了判决肯定是有其原由的。不过,当时在我心里是无法认同二姨妈的判断的。以我看来,世上至少有两个男人,无疑是二姨妈用惨痛教训换来的著名论断所不能概括的。一个就是引发这场争吵的核心人物——袋鼠的哥;另一个则是舅舅,我心目中不容诋毁的偶像。

“金钱如粪土,这是什么屁话?他没有钱才这样说。没有钱能造屋?没有钱你母亲能把你们这些子女养大?”二姨妈说到“造屋”两字时,短短的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觉得,这是二姨妈平生最自豪、最辉煌的一个动作。

“他说的又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钱总会有的。”姐抽泣着辩白道。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母亲说。

“我也不过是提出来和你们商量嘛。”姐嘟哝道。

“你还怕找不到男人,要跟着一起去充军?”二姨妈继续高嚷着。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姐很轻地嘀咕了一句。

“嫌难听?我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哩。”

“我不要和你说了!”

姐这句话把二姨妈本来就在兴头上的火爆脾气煽得更旺了,她像连珠炮似的甩出一串辱骂声: “你不要和我说,我还懒得来管你哩。你嫁哪个男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跟他走好了,我知道你熬不住了呀,你熬不住怎么不找个啤酒瓶来捅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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