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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四(8)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当时我没听懂二姨妈的话,对她话里的刻毒含义木然不解。而姐显然是听懂了,她大声喊叫起来: “你怎么这样下流!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你自己一辈子守寡,就非得让别人也跟你学吗?”

二姨妈可能没料到会遭受如此猛烈的反击,她一向不允许小辈顶撞她。此刻间,她像头发疯的狮子,额上青筋暴突,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着,之后她猛地返回屋子开始寻找可作武器的东西。

母亲大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拉上中间那扇过道门,插上插销,然后还不放心地紧紧拉住把手。我也跑过去,帮助母亲一起拉住门。我听到门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一星期以后,姐领着我去火车站送她同学。我们到了月台,看到了比我们早到的袋鼠和裁缝老太太。老太太眼圈红红的,嘴唇嚅动着,一个劲儿地朝我们点头招呼。

袋鼠的哥提着箱子,登上火车之前,与大家一一话别。走到姐面前时,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一扭头决绝地走了。

我觉得,他这样对待姐是不公平的。因为他走后的几天里,我一直看到姐偷偷地躺在床上擦拭眼泪。

火车启动了。呼隆隆驶去的长长的车厢,席卷起一股扑面的飓风。车窗上,离人的脸像刀刻石削一般冷峻坚毅,他那有神的眼睛以及微翘的嘴角,都透露出一股斗不败的韧劲。迎面而来的风拂起他长长的头发,他捋了捋飘至前额的头发,像是不愿让人看到他落魄和颓伤的模样。

火车载走了姐姐高中时代的亲密朋友。载走了袋鼠家的支柱。载走了我童年与少年时代骑士般让我仰慕的一个男人。

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夏天的时候,二姐从外省某个劳改农场逃回来了。

自从二姐回来后,我们家便再也无法安宁。

我第一眼看到二姐,简直不敢相信,曾经是那样美丽的一张脸竟然变得如此憔悴,如此枯萎。二姐的面容极为疲倦,脸色泛黄,眼圈周围隐隐约约浮现一道道细纹。她像一只游历在外旷日不归的伤鸟,于今已筋疲力尽,瘢痕累累,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短衫,摊手摊脚地平躺在木板床上,令站在门口的我犹豫再三,许久不敢跨进门来。

少年时期的我一直不能明白,二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在那些人的严密监视下,居然能从学校那间关闭她的仓库里潜逃出去。她兴许实在难以忍受精神与肉体双重的折磨,凭借星光月色,咬着牙锯断了仓库小窗上的铁栅。事后当人们发现这一切的时候,都不由得为二姐拥有侠客般飞墙走壁的非凡能力暗暗吃惊。不可忽视的是,当我的二姐像猎鹰一样轻灵地飞越那扇惟一通向自由的小窗时,她年仅十七岁,既无越狱经验,又无男人般的膂力。

二姐出现在灯火辉煌的港口码头,已是子夜时分。她惶恐不安地徘徊于树阴花坛之间,眺望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心绪像江雾夜霭一样迷蒙。她觉得自己犹如那些停泊搁浅的船只,失去了飞翔的方向。家是不能回的,那次就是被樱桃母亲在家门口逮住后交还给学校,那些人才将她从一间教室转移到仓库去的。那么去哪儿呢?哪儿才是她逃亡的最可靠的目的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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