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没有组织搜山吗？”我问道。

“搜过。但白毛山鬼会施弄妖术。你看那里——”

我顺着山民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山壁刀削似的峙立在那儿，倒塌的崖石在万丈深渊下堆成一个山包。山包经年历月，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植被。

“搜山搜到那儿的时候，白毛山鬼发出一声怪叫，洪水一下冲垮了那道山崖，死了不少人哩。”山民在叙述过程中，脸上始终弥漫了一种恐怖的神情。

他说完便一头钻进了一条羊肠小道，以后我再怎么问他，也无济于事。他板着脸，似乎甚怕说出什么不恭的话得罪了山鬼而遭不测。

这个流传山区几十年的传说一直萦回在我的心头。几天后我离开山区转道一个县城，借宿在一家水果店里，意外地找到了那条飘忽的历史线索。水果店老板曾在那个干瘪老头的手下混过饭吃，他说，他和许多人都不明白，当国民党军队的官僚们在解放军的隆隆炮声逼近之际，纷纷携带家眷和财宝逃往台湾，而那个黄浦二期毕业的将级军官却置一切危险于不顾，偷偷潜回了他的故乡。

“要是他活到现在肯定是大陆的统战对象。他的身上还留着日本人的弹片哩。”水果店老板不无遗憾地说。

汉子先将包裹提上火车，然后又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送妇人进了车厢。汽笛拉响，汉子跳下火车，站在月台上挥手与妇人告别。

列车隆隆驶走。几小时后，停靠在一个临近江边的小县城。播音员通过麦克风告诉乘客，因为前方在打仗，火车无法再朝前开了，请乘客们下车转乘一艘停泊在江边的轮船。妇人携带包裹孩子随着惶恐不安的人流登上了那艘江轮。

天亮的时候，轮船靠岸。妇人和她的孩子们走下甲板，徐徐的江风刮来淅沥的雨丝，飘落在她们的脸庞上。这时候，孩子们看到了烟雨迷蒙中那条由西向东滔滔奔涌的大江，他们欣喜得拍起了小小的手掌。

妇人的脸上毫无欣喜神色。她知道，从这儿到她们逃亡的终点——那座此刻被江雾笼罩的城市还十分遥远。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到哪儿去找车马。况且因为是仓促逃离，妇人身上所带的银元也极其有限。

人群渐渐散失，雨愈下愈大。妇人和她的孩子们蜷缩在岸边一个竹棚下，望着水天一色的江面发愁。孩子们又冷又饿，他们紧挨在一起的幼小身躯索索打抖。咆哮的江水翻滚不息，寒风一阵阵袭来，无情的大雨倾泻在竹棚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等待。长久的等待。

一小时后，朦胧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叶小舟。对妇人和她的孩子们来说，这只小船无疑是命运之神派来的诺亚方舟。

妇人发狂似的冲出竹棚，跑向大雨滂沱的岸边，聚集起全身心的希望和力量，朝着那只漂浮在浪谷间的小船呼喊：“大哥——，大哥——”

妇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很快被江风刮走，只留下极其渺茫的一点点余音在苍苍茫茫的天地间游丝般地远去。江风和雨水吞没了她的身影，她的眼睛模糊了，雨水和泪水交织着，阻断了她的视线。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船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