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旗袍的姨妈 七(1)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从什么时候开始,二姨妈的召唤对我来说失去了吸引力。二姨妈的大嗓门发出的呼唤已无昔日的光彩和魅力,相反,我有一种逃避的欲望。童年时我与其他小孩发生争执,二姨妈无数次赶来,用粗俗的斥骂声喝退我的敌人,那时候我会感到欣慰,感到一种依靠。日后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二姨妈的介入,只会使事态更加恶化。随着岁月的推移,谁也不再惧怕二姨妈。二姨妈的那些下流粗俗的辱骂,导致的结局便是我的对手们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来报复我。而二姨妈那些与众不同的下流话也每每使我感到羞惭不已。拥有这样的保护者,似乎对我的心理压力更大。我宁可不要二姨妈出场,一个人承受敌手们的欺凌和挑战。渐渐地,当二姨妈发觉她的好意并没有得到我的感激之后,她的介入方式改变了。她在辱骂那些人的同时,也用“坏种”“坏坯子”这类词将我囊括进去了,以至于我的敌人也有些迷糊起来,不知道那个暴跳如雷的老女人究竟是在帮谁。

有一次,我听到二姨妈站在弄堂门口大喊大叫,很多人围了过去。人群里我看到有樱桃父女。樱桃嬉皮笑脸不知说了句什么,二姨妈大骂了一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猥亵的哄笑声。最后的一幕是令人难忘的。以后只要我想起这一幕,背脊上就会有无数虫子爬过的感觉。人群散开一条路,樱桃痴笑着逃去,二姨妈满嘴秽语污言地在后追赶,这一幕摇摇晃晃的场景在我的视野里渐渐变得明晰之后,我终于看清二姨妈手中提着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条沾满污血的月经带。我当时的反应是急遽转身掩面而逃,我实在不忍心继续看着二姨妈当众出丑下去了。

很多年以后,从一只长沙发上滚落下来的樱桃抚摩了一下自己的下身,当她看到手指尖上隐隐约约的鲜血斑迹,她顺手给了我一巴掌,我一让,颈脖上火辣辣的。樱桃说:“妈的,你把我搞出血了。”已经套上裤子表情冷静的我,因为来不及躲闪,挨了一巴掌后微微眯缝上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浮现二姨妈手持一根白晃晃的东西愤怒追赶樱桃的场面。

母亲在姐婚后的第三天,把舅舅一家和四姨妈请来吃了一顿饭。二姨妈没有来。舅舅是二姨妈最信任的人。每次二姨妈碰到不顺心的事,都要长途跋涉去舅舅那儿倾诉一番。但这次舅舅的面子也不管用了。他跑到二姨妈家左劝右劝也没能把她请来。舅舅回来后挥挥手,让大家吃饭,感叹地说:“二姐这一辈子也吃了不少苦,她脾气古怪,大家都不要和她计较。”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我放学回来,看到四姨妈等在家中,见了我笑吟吟地说:“骆驼,把书包放好,帮姨妈去做一点事。”

我跟随四姨妈来到二姨妈家门前,只见神情枯槁的二姨妈提了两大包棉花胎等在那儿。二姨妈似乎并不愿意答理我,我不由得低下头,只听见四姨妈说:“帮姨妈把这两包东西挑走。”

我挑起那两包东西匆匆离去之际,甚至都没敢看一眼二姨妈。理所当然地,我更不会去注意二姨妈的脸色,也不会去想一想为什么二姨妈要送两条棉花胎给四姨妈。四姨妈的家境并不穷困。

棉花胎很轻,我一路小跑,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四姨妈的家。四姨妈奖赏了我两元钱。我不肯收,四姨妈硬是塞进了我的口袋。我哼着小曲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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