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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旗袍的姨妈 七(2)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过了两天,我从学校回来刚刚走进家门,母亲便告诉我一个消息:二姨妈住院了。

送二姨妈去医院的是四姨妈的女婿。四姨妈的女婿来做客,发现二姨妈脸色蜡黄,执意打了急救电话,叫车将二姨妈送进了医院。化验结果:后期黄疸性肝炎。医生说二姨妈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得的病。

二姨妈自从住进医院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二姨妈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医院度过的。谁都没有料到她会遽然离去。她这样匆忙地告别人世,似乎就是为了让我——她的外甥日后生活里永远逃脱不了负罪感的追逐。如果说生来有罪的说法还有些让人疑虑重重,那么一个曾经和你很亲近的人在她濒临冥界前,给你留下不可填补的空隙,使你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面对阳光和鲜花,你就明白了神兴许并不是前人凭空杜撰出来的。

二姨妈的死给我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难题:我还能说自己是清白无罪的吗?

二姨妈的死去,留下了一个悬念。围绕这个悬念,我们家所有的亲戚纷纷登场,上演了一出激烈而精彩的活剧。

这个悬念,便是二姨妈平生克勤克俭节省下来的包括房产在内的价值几万元的遗产。二姨妈没有继承人,按照法律,这笔遗产自然该由她的兄弟姐妹们来协商处理。大舅舅和大姨妈已经去世,二姨妈一走,健在的还有三姨妈、四姨妈、舅舅和我母亲。我母亲排行老五。平素亲戚们的关系应该说都是非常和睦的,常来常往,尤其是舅舅,对我们这些小辈可说是体现了一种长者的抚爱和风范。从童年起,舅舅在我的心里便具有高大巍峨的形象。他的热情好客,他的传奇般的酒话,他的那架挎在肩上的德国货照相机,以及他年轻时代的风流韵事,都像星辰一样照亮我的童年岁月。今天,当我回想起旧日往事,回想起儿时记忆里的表姐们,回想起给过我温馨关怀的舅舅姨妈们,我都恍恍然不知身处何地,那场围绕二姨妈遗产所发生的故事似乎从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似乎那只是一个传说,一场梦。

先说四姨妈。二姨妈躺上活动病床被护士转移至隔离区之前,曾抖抖索索地从夹衣口袋里摸出几沓用旧报纸包着的钱币。二姨妈没有把钱存入银行的习惯。她所有的钱,都东一包西一包,塞在她屋内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一年的夏天,一个爬上屋顶的邻居在看到二姨妈搁置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一只淘箩后惊叫起来,因为淘箩里摊放着的是一沓沓发霉的纸币。

那天二姨妈摸出几包钱币交给四姨妈的时候,恰巧被另一个在场的表姐看到,四姨妈为了含糊过去,搪塞说那是二姨妈用来支付住院费的钱。表姐经四姨妈这番弄巧成拙的解释后,反而感到困惑不解,她不明白享有劳保的二姨妈为什么还要支付住院费。她把她的疑问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也感到奇怪,便在一次谈话中不经意地问到了这件事。岂料四姨妈听后,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大怒道:“那是二姐嘱咐交给弟弟的钱,要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来操心干什么。”四姨妈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缺乏随机应变的机智,她本可以把谎说得更圆一些,这么一来,舅舅就白拣了那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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