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个时刻,事物必然从无到有,费远钟承认这一点,但他坚持认为,他之所以把生活弄得一团糟,就因为那次特殊的约见。他觉得那次约见是别人专为他设置的陷阱。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现在离那次约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
现在的费远钟生活得也并不平静。
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上晚自习,他就去了办公室,但那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人讲课了。那是英语老师钱丽。午饭后和晚饭后,钱丽都要从休息时间里割下一块,挤出半小时讲课,她觉得这半小时既关涉学生的前途,也关涉自己的命运。来锦华中学八年,这是她第一次教高三;往届,每当教完高二,公布高三教师名单的时候,就没有她。她到领导那里哭,四十多岁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哭也白哭。教高三既不是哭来的,也不是笑来的,用人稍有不慎,耽误的就不仅仅是一届学生。她终于抓住更换校长的时机,让自己站到了最顶端的讲台上:去年冉校长刚上任,钱丽有事无事去请冉校长来听她上课,冉校长以前教生物,听不懂英语,但他被钱丽的精神所感动,不仅让她教了高三,还当了文科五班的班主任。
费远钟刚在办公室坐下,校长冉文培就上来了。
办公室里只有费远钟一个人。这样的时候被冉校长看到,他自然是高兴的。
冉校长说:“费老师来了?”
费远钟急忙起身,请冉校长坐。
冉校长既是校长,还是校党支部书记,同时也是高三年级领导小组组长,他跟副组长张成林在高三办公室都有专座,但这时候他在费远钟对面坐下了,笑眯眯地问:“最近班上有什么情况?”
虽是五十二三岁年纪,脸上的皮肉也已经松弛,但冉校长笑起来还有几分天真。
费远钟是文科七班的班主任,他说:“别的情况都好,就是郑胜麻烦些。”
“可惜了个人才呀!”冉校长深长地叹了口气,“再等等吧,我们把机会给他留足。那家伙脑子管用,一旦改掉毛病,就还是以前的尖子生。我们千万不能现在就把他放出去,否则别人很可能就捡个落地桃子。其余的呢?”他扳着指头数,“比如胡昌杰、刘栋、丁晖、徐奕洁、战小川他们几个?”
费远钟说都很正常,只是胡昌杰前几天晚上帮他妈守菜摊子,感冒了,好在没耽搁课。
冉校长的脸上有一丝感动。胡昌杰的母亲在菜市场做疏菜生意,从读小学开始,他就经常帮母亲守夜摊,市场里潮湿,他耳朵背后都生着白霉。
之后,冉校长说:“费老师,文科班的尖子生,主要都集中在你班上,你要把他们给我守好,决不能让外校掐走一个!自大学扩招过后,很差的学校升学率也上来了,升学率已经看不出优势,现在比的,是谁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多。”
这道理费远钟当然懂。各个学校的尖子生,人人都瞧着,稍不留心,就会被外校挖走,这种行话叫“掐尖儿”的把戏,年年都在上演。当然,这毕竟只是高三上学期,学生可变性大,花重金掐尖儿的人,一般不愿冒风险,都是在高三下期甚至高考前夕才下手。
现在费远钟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分班。中学教师是在修一座塔,到这时节,塔尖、塔身和基座都已明朗,但要用形式将其固定下来,便于把力用在刀刃上,作最后的冲刺;按照惯例,文理科要各组建一个火箭班,下面再各设个三重点班,其余的是普通班。
冉校长说:“还是等这学期结束吧——张主任建议把火箭班改叫鸿鹄班,理由是德门中学把最好的班叫鸿鹄班,我看没这个必要,我们不跟在德门中学屁股后面转。鸿鹄飞得再高,也不可能有火箭飞得高。我们可不能总当老四。”
巴州位于四川省东北部,与渝、陕、鄂三省市接壤,巴州城分南、北两大城区,其间隔着一条巴河,数得上号的重点名校共有五所,依近几年的排名,分别是德门中学、清辉中学、仁贵中学、锦华中学和巴人中学。除锦华中学在南城,其余各所名校都在北城。这种格局,似乎让锦华中学在招生上很占便宜,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别说只隔着一条河,就是相隔数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只要那里的某所学校出了风头,那学校就挟裹着迷人的香气,家长会带着孩子和行囊,蜜蜂一样从条条道路往那方向聚积。去年的汉垣中学就是个例子。汉垣中学是费远钟家乡的学校,他在那里读完高中,后来又去那里教过八年书,多少年来,汉垣中学在市里都中不溜秋,可去年突然打了“翻身仗”,弄了个全省文科状元出来,巴州市的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进行报道,不仅登出了状元的照片,还把他小时候在家割牛草时背的那个烂朽朽的草花篮,也登出来了;状元自己介绍了学习经验,老师和家长也回顾了他的成长历程。除巴州媒体,省城媒体也来采访他。一时间,他成了全省的新闻人物,汉垣中学也成了全省的焦点,秋季开学的时候,巴州城以及市里各县的许多学生,都去那里朝圣,把街都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