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会议室是圆桌,没设主席台。但主席台事实上是存在的:领导们习惯坐的位置就是主席台。今天,主持动员会的张成林就坐在那个习惯的位置上,面向着门。开会前二十分钟,他就来了,一直低着头,在他那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时间一到,他抬头扫视了一下会场,分明知道全都到齐了,但他还是要点名。点名不是他故意拿架子,而是要按规矩办事。
别的教师,一般选择最角落里坐,只有钱丽每次都紧挨门边,这样便于她在会议结束的一刹那,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中午开会,让她少讲了几十分钟课,她心里焦急。
反正都是重三遍四的老一套,但这样的会往往开得很长:为了显示自己态度端正,都尽量把话往多处说,而且要紧跟形式,不仅要跟学校的形势,还要跟巴州市的形势,跟整个社会的形势,比如巴州市最近提出了“一年一大步,两年两大步,三年三大步”的口号,表态的时候,就要结合自己的工作,把这口号嵌进自己的发言里面去。让费远钟感到不可理解同时又暗自佩服的是,张成林把那些重复的话听得煞有介事,记得也煞有介事。
每个老师发言完毕,张成林作了总结。总结自然也是老一套。但他最后一句话却是新的,他最后说:“我给大家透个底,学期结束分班考试的时候,文科也好,理科也好,谁班上的学生进火箭班的人数多,谁就任火箭班的班主任!”
除了莫凡宗和周世强,别的班主任都很激动。特别是钱丽,激动得耳根都红了。
费远钟也很激动。他激动是因为心凉。他心凉,不是害怕自己班考不过别的班,而是觉得冉校长和张成林不信任他。去年他带的那个火箭班,成绩显著,考入国内一流大学的学生,超过三个重点班的总和,唯一的缺陷,是没有一个上北大的。但理科火箭班要不是掐了别人的尖儿,照样也没有人上清华。
此刻,费远钟都有些不敢抬头看人。上届,陈校长把带火箭班的消息提前透露给他之后,他憋了几天,可到底没憋住,教师们在办公室闲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以火箭班班主任的口气说话了。谁都不笨,一听就明白,使另外几个自认为有希望带火箭班的教师,受了相当沉重的打击。这次会议召开之前,大家虽然嘴上没说,心里面都以为领导早就定了,甚至都以为给费远钟及理科班的某个人打过招呼了,现在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下午上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了,会议才结束。从会议室出来,碰到了退休的田心芳老师。田老师以前是教物理的,跟被返聘回来的郭老师差不多年纪,当时郭老师被返聘了,她没被返聘,田老师怄气,怄进了医院里,打了半个月点滴才出来。物理教师跟语文教师一样缺人,而且她认为自己的身体也比郭老师好。她的身体的确好,饱满的脸膛上真看不出几根皱纹,虽然腿有点蹶,但那是早年就闹下的毛病,并不碍事。田老师伤心了差不多三个月才恢复元气,但她实在离不开学生,学生做课间操的时候,她都跑到操场边上去看,后来,她又去教学楼,站在教室外面听课,如果哪个学生回答问题回答得好,她会呵呵呵地笑出声来。她老伴不让她去,可不去她就六神无主。她有两儿一女,都在北城上班,把家也是安在北城的,儿女们都觉得母亲那样做,让他们脸上很不好看,就跟父亲商量,希望父母搬到女儿家住。田老师坚决不同意。结果老伴一个人住到了女儿家,住过去就生病,田老师迫于无奈,才去了北城。儿女们见她离开了老窝,立即把一应家当搬了过去。可这并没能阻止她,只要老伴能吃能走(老伴的病本来就是装的),她就往锦华中学跑。时间赶得上就步行,赶不上就坐公交车。搬到北城不仅没让她改掉毛病,还把车费搭进去了,老伴和儿女们徒叹奈何,只好让老两口又搬回了锦华中学。开始一段时间,只要看见田老师,领导和老师们都会热情地招呼她,还请她去办公室坐,喝开水,久而久之,就没人搭理她了,老师们在教室上课,分明知道她站在外面,也当没有她这个人;特别是这个季节,教室的前后门反正都是关着的,她爱怎么笑怎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