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扎卡赖亚·卡什维尔中士(2)

南方的寡妇 作者:(美)罗伯特·希克斯


在那之前我参加过三次战斗,被子弹打中一次,左臂到现在还不怎么舒服,有时候都没法把枪端稳。想到这个,我就弯曲手臂,让它柔软一些。我们原地坐下,开始长时间的等待。

战斗前的等待似乎总是漫长的,不管战斗要进行多久。长官们骑着马来回走动,彼此交谈着,随后他们会回来和中士们密议一番,接着就传话告诉下面将要发生什么,稍后他们会照样再来一遍,但传的话却变了。每次都有人会为此发疯。啐,还是让我们走吧,他们会这样叫道,并不针对任何人,他们会跳起来,走来走去,踢一棵树什么的。有时候,你弄不懂他们所谓的“走”是什么意思:是去战斗还是逃跑。我相信,大多数人两种想法都有。我每次都有这样的想法,我参加过许多战斗,但还没逃跑过。嗯,我的原则是,只要不是所有的人都逃跑,我就不会逃跑。

除非你经历过战争,否则我将要说的事情你不会明白。但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在战斗开始前的那些时刻,你总会想出个办法来说服你自己,不管你能活下来,还是阵亡,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但如果你是安全地待在家里,幼儿绕膝,有田地需要照料,那你肯定不会这么想的,除非你病了或脑袋被人打蒙了。你是死是活当然事关重大啦。但是当投身战斗时还想着自己会怎么样,那你这仗肯定打不好,即便你知道,不管你在意不在意,你都会像你身边的人一样死掉。至于谁会被打死,谁会幸存下来,这里没有逻辑可言。临战前,最好不要有怯懦和后悔的想法。最好不要东想西想,只管跟你身边的人一起,冲进战斗的硝烟中,只当自己已经被打死了。当你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能一次次地战斗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端正思路的方法。我们停留在富兰克林郊外,我看得出我们连里的每个人都在完成着各自小小的习惯性动作。有两种准备的方法。大多数的新兵,除非特别聪明或有坚强的意志,一般都想着法儿让自己忘记死亡的可能性。一个穿着一身几乎一尘不染的军装的小家伙,拔了两根麦秆,插在帽子里,开始大声讲起他所记得的每一个笑话,但并不特意对着哪一个人,好像只要他不停地笑,一切就都会平安无事,直到子弹找上了他。有几个人在听他讲,但其实都心不在焉。

听着,我再讲一个。三个老头向一个姑娘求婚,姑娘说,“我嫁给你们能得到什么呢?”第一个老头说,“我有一个大……”

别的小伙子来回踱步,捶着胸口,骂骂咧咧,像公牛似的摇着脑袋。他们是想让自己发怒,然后像被蒙上眼罩那样,别人指向哪他们就冲向哪,什么都不想,只想掐住什么人或什么东西。

我和其他一些老兵,我们有不同的方法。我们都参加过战斗,不经历两次以上这样的事情,要把生死置之度外是不可能的。三年前,一个来自费耶特维尔的小伙子,我最好的朋友,在亚特兰大被一颗米尼弹击中了眼睛。睡梦中我依然看见他粉色的脸往后倒在地上,他的嘴巴张开着,歪歪斜斜的牙齿露在外面,草黄色的头发上沾着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忘记过死亡。

我自己的准备方法是,坐在背包上,选择地平线上的一个点,盯着它看。那天在富兰克林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做的。我死盯着镇子边上的一座教堂的尖顶,它正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评估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我父亲年轻时就死了,我十岁左右母亲丢下我改嫁。我没有女朋友,我没有人可以投靠。我只是一个男人,就算我能活到一百岁,早晚还是要被人遗忘。人总是要死的,就是这么回事。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了信仰;否则的话,我想我会为自己的平安而祈祷,但我没这么做。我只是深呼吸,凝视着那个尖顶,让自己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实在算不了什么。我是一只蚂蚁,一粒灰尘,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我像任何人一样无足轻重,正是这种无足轻重让我强壮。要是我的生命无足轻重,我的死亡毫无意义,那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自由的,我成了我自己的世界的惟一主宰,在这个世界里,临死前的一个勇敢行为将会像矿藏一样被永久保存,我可以让它远离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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